“爹……”张不负看着面前好似凶神的张铁匠,神情恍惚地道。
此时的张铁匠,与往日截然不同。他那张脸的神情依旧木然,但却并不像往日那般显得木讷,反而让看得清他脸的人,都觉得不寒而栗。
看热闹的人们瞧见这般变化,顿时变得噤若寒蝉。只有那两名随妇人归来的护卫持刀上前,厉声告诫张铁匠不要乱来。
张铁匠根本没理会他们。
他只是直盯盯地看着眼前的妇人,沉声道:“你怎么说我都行,不该拿孩子出气的。”
妇人被掐住脖子说不出话,只是冷冷地笑着。
“爹!你被打娘!你别打娘!”张不负回过神来,朝着张铁匠嘶声喊着,同时保持跪倒的姿势,挪动双膝向张铁匠爬去。
一旁的石忘忧已觉察出张铁匠的古怪,隐隐间猜到了结果。但他心里又有些希望张不负能让他平静下来,于是便没有立即上前将张不负拉回来。
他这一犹豫,便给旁人抢了先。
那两名随从中的一人探手抓住张不负的衣领,将他拎到身前,另一只手将明晃晃地刀刃架到了张不负的肩头,冲着张铁匠厉声道:“姓张的,老实点!不然我就先宰了这小兔崽子!”
张铁匠的身影僵在了原地,他保持着将妇人举在空中的姿势,缓缓地转过身,用冷硬如铁的眼神看向那名随从。
“你、你瞅我干啥?”那随从被张铁匠看得有些发毛,但嘴上却不肯服软。
张铁匠的嘴角微微上扬。
妇人悬空的身体猛地向下一坠,张铁匠则如狂风般掠到那随从跟前,一拳打在那人抓着张不负衣领的胳膊上。
惨叫声伴着骨裂声响起,那人被这一拳打得腾空飞起,“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那柄刀从他的手中脱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向下坠去,如切豆腐般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的身体在原地猛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后便再也不动了。
而张不负则毫发无损地被张铁匠拢到了身后。
“你找死!”另一名随从有些武道修为,见同僚殒命不但没有退却,反而一刀斩出,劈向张铁匠的脖颈。
与他的同僚相比,这名随从的身手要强上许多。他的武道修为已达武道第一境——塑胚,对付十个八个寻常汉子不在话下。若非他不擅钻营,也不会至今都还只是个跑腿随从。
眼见同僚身死,他不但没觉得悲痛,反而泛起一阵欣喜。因为他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独占功劳了。
在他看来,张铁匠虽说能一拳将他的同伴打退,但凭借的只是蛮力,而不是什么武道修为。反过来想,一个在武道上登堂入室的高手,又怎么可能待在这个小镇子里做铁匠呢?
雪亮的刀光瞬间照亮了张铁匠的面容,也照亮了他双瞳中亮起的那一抹血色光芒。刀光之下,张铁匠抬起左手,径直张开五指朝着那刀光抓了过去!
“咔嚓”一声,刀刃被张铁匠的五指牢牢钳住,再难推进一寸。
持刀者满脸通红,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将刀光斩落。那柄钢刀停在空中,刀刃不住地震颤,发出一连串的蜂鸣声。
“你、你……”持刀者涨红的脸上显出了惊恐之色,瞧着张铁匠那双血色瞳孔,他想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张铁匠哼了一声,手腕用力一扭,那精钢刀刃便从中断为两截。而后他手腕一翻,那截断刃在空中掉了个头,化作一道银芒射入持刀者的前胸,又从他的后背透出。
一刀穿心,持刀者显然是活不成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眼中陡然亮起一道凶狠的光芒,手臂举起断刀,用尽全力将它再次向张铁匠斩落。
张铁匠冷笑一声,上前一步轻巧地避过了断刃的锋芒。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刀在掠过他的肩头后,竟然脱手而出,径直斩他身后的张不负!
“不!”张铁匠嘶吼着转身,探手抓向那截断刃。
与此同时,石忘忧也探手抓住张不负的肩头,试图将他从断刃的前方拉开。
但这一刀来得毫无征兆,石忘忧此前又在担忧张铁匠的情况,因而两人都慢了片刻。
慢的这一刻,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就在那断刃即将落到张不负的头上时,只见那身穿狐裘的身影从一旁扑了过来,奋力将张不负推了出去。
但她的身躯却被那柄断刀贯穿了腹部。
断折的刀头从她的身前探出,上面满是刺目的血色。
“娘!”张不负大喊一声,扑到那妇人身前,用细弱的胳膊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娘,你挺住,咱们这就去找大夫!”孩子伸手捂住妇人的伤口,试图止住那喷涌的鲜血,但注定只是徒劳。
张铁匠瞥了一眼,转头看向那掷出断刃之人。
那人的口中正不断溢出鲜血,他伸手指向张铁匠,含糊不清地道:“你是魔、魔……”
话没说完,他便向前一扑,倒在了地上。
院门外看热闹的人们大多没有听清那人的临终之语,听清了的也都没有在意。只有王德馨在听到这句话后,目光接连变幻数次,而后转过身去,撒腿就跑,连头都没敢再回。
因为他听懂了那人的临终之言。
张铁匠之所以能有如此身手,是因为他已然入了魔,成为了一名魔徒。
世间之人,多有心魔。心魔以宿主之魔念为食,不断壮大。当其足够强大时,便有可能蜕变为拥有独立意识的魔种。
拥有魔种者,世人称之为魔徒。
魔种将会赐予魔徒远超常人的能力,同时也将吞噬魔徒的生命。并且魔种能够放大宿主的魔念,往往使其性情愈加极端。于是,不少魔徒便在自知命不久矣的情况下,借魔种之力行非常之事。
而这些非常之事中,又不乏恶事。
因此,世人对魔徒的恐惧,还要甚于妖精鬼怪。只是靠山镇这么个小地方,从未有魔徒出现过,因而大多数人并不了解魔徒的可怕之处。
但这大多数人,显然并不包括王德馨。王德馨早年听祖父提过魔徒之事,之后又翻看过家中载有魔徒的书籍,因此对魔徒之事早有了解。
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铁匠,居然能徒手折断钢刀,这本就很稀奇了。再加上那名随从临死前所说的“魔”字,王德馨能猜到张铁匠已入魔,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不过其它在院外观望的人就不像王德馨这般机警了,有些胆子小的一见血,便一边嚷着“杀人了杀人了”,一边转身跑远。可胆子大些的,依旧抻着脖子向院子里瞧着,想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
张铁匠的头向院外的方向动了动,但又迅速转向妇人跌倒的方向。此时那妇人正倒在张不负的怀里,孩子年幼力小,石忘忧便也在一旁帮忙托着。
被断刃贯穿的腹部,正有热血不住涌出。石忘忧瞧着走过来的张铁匠,低声道:“张叔叔,婶婶伤得很重,耽搁不得,赶紧用魔气帮她疗伤吧。”
对于魔徒,石忘忧知道的东西要比王德馨更多。妇人的伤势若是对常人来说,自然是致命的。但张铁匠既已入魔,自可以魔气为妇人疗伤。
见这少年张口便说出自己的秘密,张铁匠的脸上却并未显出多少意外。他只是依石忘忧所言,快步来到妇人跟前,探手覆向妇人的伤口,打算开始为其疗伤。
但妇人苍白的手掌却在此时从一旁探来,抓住了张铁匠的手腕。
“我、不用、你、救……”妇人几乎每说一个字,便要呕出一口鲜血。她那只手更是绵软无力,不住地颤抖着。但张铁匠的手却被这样一只手拦在了空中,因为他瞧见了妇人此时那平静决然的眼神。
“别再、自、以为、是、了……”妇人凄然一笑,“早、早知今日,我八年前、就、就该死了,不过、现在、也不晚……”
妇人已是气若游丝,但当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双目却陡然亮起。她那只垂落在身侧的手臂猛然探出,一把将那断刃拔了出来!
刹那间,血溅如瀑。
妇人的另一只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抓住张铁匠的手腕,阻止他为自己施救。这一刻,在她脸上显露出的,是释然的神情。
“我跟你们张家,两清了。”说完这句话,妇人微微一笑,最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张不负。而后,那抓着张铁匠手腕的五指便缓缓松开,妇人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空中轻轻晃动。
在她身下,热血已流了一地,殷红之色透过薄薄的雪层,渗入下方的泥土中。
“娘!娘!”张不负紧紧地抱住妇人,嘶声哭喊。
张铁匠则僵在了原地,他像一尊塑像般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呆愣了许久后,才缓缓抬头,将目光转向门外那些依旧在围观的人们。
“你们、都该死。”低沉的声音从张铁匠的口中发出,如同猛兽低吼。
下一刻,一道道幽蓝色纹路在他的脸颊与手臂表面浮现,那纹路纵横交错,状如猛兽嘶吼,又似恶鬼咆哮。
“魔纹!”石忘忧心中一凛。
魔纹浮现,表示魔徒正在全力运转魔气。
信手一招,插在柴堆中的柴刀便呼啸而来,落入了张铁匠的掌中。
“你们都该死!”张铁匠大吼一声,身影如下山之虎,裹起一道腥风,朝着门外的人群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