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馨犹豫了半晌，最终壮着胆子凑了上去，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看了几眼画中的游鱼，便学着故事里才子佳人初见时的情节，轻咳一声道：“这位姑娘，请恕在下冒昧。在下见姑娘的画风格独特，乃我生平仅见，不知姑娘可否赐教一二。”
只见那少女笑了笑，用那双明珠般的大眼睛看向王德馨，毫无顾忌地道：“你是真想问这画，还是想找个理由套近乎，然后问我叫什么？”
王德馨的脸瞬间涨红，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笑了笑：“姑娘果然机敏，在下的确想与姑娘相识，不过请教画技之事，却也算不得假。”
“好！那我先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你记好了啊！”那姑娘一边运笔勾勒，一边说道。
“嗯嗯。”王德馨连连点头。
“我姓窦，疑窦丛生的窦，双名霓婉，霓虹的霓，婉约的婉，你可记下了？”那少女头也不抬地问道。
“记下了记下了，霓婉，好名字！好名字！”王德馨连声称赞，笑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这时，石忘忧用力扯了他一把，聚音成线道：“别傻笑了，人家逗你玩呢！”
“胡说什么？”王德馨略带愠色地瞪了石忘忧一眼。
“你再把她告诉你的名字好好念一遍！连着姓一起！”石忘忧没好气地道。
“窦霓婉，怎么了？窦霓婉，窦霓……”王德馨骤然怔住，随后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显出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情。
“姑娘既然不愿告知姓名，何必消遣在下呢？”王德馨的语气中并无责怪，只是有些失落。
但那少女却对他的失落充耳不闻，反而晃了晃手中的画笔笑着道：“你看我这支笔是不是也与世间常见之笔有些不同？”
见少女主动向他问话，王德馨瞬间将此前的失落抛到了脑后，立即仔细去看那支笔。只见那支笔的笔杆虽仍为木质，笔尖却是从笔杆中伸出的黑色硬物，而非常见的兽毫。更重要的是，它竟然不用墨就能书写，笔迹也不像墨迹那般需要等待晾干。
“的确与众不同！”王德馨赞道。
“这东西叫铅笔！”少女炫耀似的晃了晃手中的画笔，“我的绘画之法叫做素描。铅笔与素描，都是从一处出入极为不易的洞天中流传出来的。因为时日尚短，所以还没在九洲内传开。用它们进行绘画，比世间常见的绘画更能准确地描摹事物的原状。”
“姑娘真是见多识广！”王德馨满脸诚恳地称赞道，接着又说，“听闻九洲四海之外，尚有十方世界、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皆各具特色。今日听姑娘介绍，总算是亲眼见识了一番。”
“没错！”少女点点头，“十方世界包罗万象，自不必说。即便是那些依存于九洲四海的洞天福地，也是各具特色，值得我们去观摩借鉴！”
“真希望有一天，我能把这世间的洞天福地都走个遍啊！”王德馨满脸憧憬地道。
“那你可得好好修行，多活几年。因为不少洞天福地都是几百年、上千年才开放一次的。而想要进入那些十方世界，更是需要极强的境界，至少，也得是洞虚境才行吧？”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王德馨顿时看得脸颊发烫，心跳如鼓，连回话都忘到了脑后。
这时，石忘忧走上前来，朝那少女拱了拱手：“这位姑娘，在下石忘忧，这位是我的兄弟王德馨，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石忘忧这一问，王德馨才又想起，说了半天话，自己还是不知道这少女究竟叫什么名字。
按说石忘忧说话的语气神态都毫无失礼之处，他的模样也算得上俊朗。可这少女听了他的话以后不但没有回答，反而一改之前与王德馨聊天时的开朗，面色冰寒地冷笑了一声，将头别了过去。
“兄弟怎么回事？你啥时候得罪人家了？”王德馨聚音成线，神色诧异地道。
石忘忧摇了摇头，一脸茫然。在靠山镇的时候，基本都是他冲别人冷笑，别人对他冷笑，还真是好多年没遇到过的事了。
“你别说话了啊！别给我帮倒忙！”王德馨略显埋怨地说了一句，转头想要继续同那少女聊聊洞天福地的事。
异变陡生。
四周的海水忽然静了下来，停止了一切的流动。巨鲸连同其驮着的楼船均被禁锢在原地，难以移动分毫。
“兄弟，拔剑！程平，护好不负！”一边说着，石忘忧已将雪泥化作长枪，斜背在背后。
王德馨也从背后拔出那柄龙纹长剑，一步跨出，将红裙少女翼护在身后。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拔剑的瞬间，少女的指间青光一闪，那支铅笔便悄无声息地换作了一支古意盎然的竹杆霜毫。
将这一切瞧在眼里的石忘忧眼神微变，随后又恢复如初。
与此同时，数百道身影从楼船每一层的舱室中掠出。楼船上窄下宽，每一层都有一块“露天”空地。不少人或纵跃或御器来到了楼船的最高处，借地利之势向四周张望。
然而变化却来自下方。
两团圆形光华由远及近、由暗渐明地从海水深处升起，如两轮煌煌大日。而在那光华之中，还有灿金色雷霆悄然流转，蕴藏毁天灭地之威。
瞥见雷光的瞬间，程平的身躯便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显出溃散之象！
修习了《九幽御魂诀》后，程平的魂体日渐稳定。如今在阳光不太足的日子里，已能够“晒”上片刻的太阳，无需时刻躲在人或物的影子中。
然而此时，他只是瞥见了一眼那金色雷霆，便觉魂魄似已被劈成数块。他毫不怀疑，那金色雷霆他只要沾上半点，便会立刻如魔徒身死时那般魂消魄融，彻底消失在世间。
“天啊！那是什么？”“传说不会是真的吧？真的是它？”“如果真的是它，咱们这些人恐怕今日一个也活不了了！”……
人们看着那从下方不断靠近的两团光芒，议论纷纷。
渐渐的，那两团光芒终于显出了全貌，竟是一对巨大的眼眸！而等到眼眸上方的那对龙角开始浮现后，船上的所有人便都知道，他们遇上的究竟是什么了。
“是龙！是龙啊！”瞧见龙角的一瞬间，王德馨忘却了恐惧，只剩下了兴奋。
“没错！”他身后的少女说道，“不单是龙，还是血脉极其高贵的真龙。我们身处的这片海域归属东海，被东海龙王敖广封给了他的小女儿敖妤，如果没什么意外，咱们面前的，就是这位东海小公主了。”
“我连俗世王朝的公主都还没见过，就见到了东海龙族的公主，也算是有福了！”王德馨叹道。
“据说这位小公主脾气很是不好，数百年前刚到这里的时候，一言不合便会掀翻渔民的船只，因此而死之人不计其数。”石忘忧沉声道。
“没有那么夸张，而且敖妤掀翻船只的原因，大多是那些渔民向海中倾泻污物，情有可原。”红裙少女针锋相对地道。
这时，那东海小公主已经在众人眼前显出了全貌。她全身覆盖着深碧色的龙鳞，如翡翠般晶莹剔透。龙角与龙头的线条甚是柔和，丝毫不显狰狞。然而，她依然给众人带来了沉重的压力，一者是因为她眼中的雷霆，二者是因为她那庞大的身形。
驮负楼船的巨鲸身长近五十丈，宽近十丈。但即便将它与那楼船放在一起，也还没有龙公主的半个头大。
龙公主的后半截身躯隐在海水身躯，瞧不见尽头。但仅是人们能看见的那部分身躯，长度就已明显超过了百丈。而若是以她前爪与头颈间的距离推断，她的身长至少也在五百丈以上！
“这龙公主的身长到底有多少？”王德馨骇然道。
“应当在千丈以上。”石忘忧沉声道。
“一千五百丈左右。”红裙少女冷然道，“星辰宫在三年前付梓的新版《万妖谱》中记载：‘东海龙王幼女敖妤体长十里，鳞如翡翠。’一里为一百五十丈，十里便是一千五百丈。三年的时光对龙族来说不过弹指一瞬，如无特殊境遇，她的体长不会有太大变化。”
王德馨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说我家北面绵延数千里的永山山是一条巨龙的遗骨所化，我以前根本不信，现在倒是觉得，也不是没可能啊！”
言语间，巨龙的头已经快挨上了渡船。这时，一层深蓝色光华从那驮船之鲸的身周亮起，在巨龙眼前化作了一道长不过数尺的鲸影。
那鲸影对着巨龙摇头摆尾，似在说些什么。但只见巨龙的眼中透出不耐之意，巨大的龙爪随手一挥，便将那鲸影拍回了原身之中。
“这鲸妖求情都不管用，看来今天真的九死一生了。”石忘忧沉声道，同时在心中思量如何才能尽可能保全王德馨、张不负与程平的性命。
那看不出深浅的红裙女子，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旁人？更何况真出了事，说不定她活下来的机会还要更大些！
巨龙的头颅缓缓上升，从楼船的下方升到了楼船的第一层，又从第一层升到了第二层。
然后她忽然停了下来，用那一对硕大的眼眸看向王德馨等人所在的方向。
“难不成她找的就是我们？我们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吗？”石忘忧心念电转，极力思索补救之法。
就在这时，那巨龙忽然开口说话了，并且声音还是悦耳的女声：“红衣妹妹，你给那么多鱼儿都画了像，能不能给我也画一张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