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骤然亮起。
熔岩焚身不痛吗？当然是痛的。但再痛，也痛不过午夜梦回，看到亲人血如泉涌的场景，醒来却发觉自己依旧无力复仇的悲痛！
“连这点痛都撑不住，你又有什么资格辜负娘亲的期望，妄想复仇？”石忘忧的神识深处，传来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他也随之大喝一声，全力运转真气，锁死周身筋肉，将那股自体内爆裂的热浪死死锁住。
而在他的心域之内，一股股熔岩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神识之体，继而融入他的魂魄。他那神识之体渐渐变得状若血玉，自内向外透着火光，越来越亮。
熔岩上方的巨象咆哮依旧，但石忘忧的神识之体却再无半点碎裂之势，反而如被铁锤锻打的剑胚，变得愈发坚韧。
肉身的裂痕也从他的双臂蔓延开来，越来越多。
石忘忧眼中的光却未曾黯淡半分。
“很好。”叶长生显出一丝欣慰的笑意，之前石忘忧的濒临崩溃，让他意识到自己高估了这少年的天资。而此时的情景，又让他知道，他低估了这少年的毅力。
“爹爹，石公子不会撑不住了吧？”叶未央瞧不出情势好坏，只能看得见石忘忧身上的裂痕逐渐增多，因而焦急地问道。
“不会，”叶长生摇摇头，“忘了爹刚刚说的吗？时间对我而言，没有多少约束。有我在，他能撑过第一刻，就能撑到炼化完成。”
说罢，叶长生手掌前伸，将掌心轻轻地按在了石忘忧的胸口。
“噗”、“噗”、“噗”……石忘忧体表裂痕增加的速度暴涨，比之前快了何止十倍？
石忘忧的目光依然明亮，但叫声却似被卡在了嗓子里，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响。
“爹，你这是做什么？”叶未央见状，急切地问道。
“无需担忧，我只是加快了他的时光流速，将炼化的时长缩短了一些。”
说着，叶长生收回手掌，石忘忧体表的裂痕也已停止了增加。殷红色的血几乎遍布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的身躯不住地摇晃，但终究没有倒下。
少年的目光明亮依旧，但却显得有些空虚无神。
“爹，你不是说他能撑得住么？那他怎么还没醒过来？”叶未央惶急地道。
叶长生微微一笑：“别担心，那象牙已经被彻底炼化了，只是他对自身时光流速的急剧变化还没能适应，因而没能立刻恢复正常，稍等片刻便成了。”
话音未落，石忘忧的双眼便猛地一眨，回过神来。
火烧般的痛楚从身体各处涌来，痛得他面色铁青。但他还是强忍痛楚，颤抖地朝着叶长生拱手一礼：“多谢叶前辈相助。”
叶长生哈哈一笑：“石公子还是先别客气了，让叶某先帮你止住伤势吧。”
他指尖前伸，点在了石忘忧的眉心。一股温热的灵气从他的指尖涌出，迅速地扩散到石忘忧身体的每个角落。灵气过处，石忘忧的伤势立即停止恶化，裂口迅速弥合，那遍布周身的痛楚也如退潮般散去。
“多谢前辈。”石忘忧已想不出更多致谢的言语。
叶长生摆了摆手：“举手之劳。”
但他旋即正色道：“石公子，你毅力惊人，实属罕见。但切忌执念过深，否则一旦心魔失控，便是万劫不复了。”
石忘忧一愣，旋即苦笑道：“多谢前辈提醒，但晚辈修心不足，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叶长生缓缓点头，没再言语。
“爹爹，咱们回朝霞山吧？”叶未央在此刻开口道。
“石公子可还有他事？”叶长生没有立即回应女儿，而是向石忘忧问道。
石忘忧摇摇头：“全凭前辈定夺。”
“好，那咱们便动身吧。”说罢，叶长生袍袖一挥，石忘忧只觉身周光影闪动，如坠云雾。待到变化停止时，他便已站在了朝霞山的山门之下。
而王德馨与史妙青则出现在了他身前不远处，依旧保持着此前的模样，分毫未变。
“与时间一样，空间于我来说，也没有太大的约束。”在石忘忧略显惊愕的神色中，叶长生微笑道。
“前辈手段，通天彻地。”石忘忧由衷地赞道。
“差得远了，”叶长生摆了摆手，“我不过只能无视一些时空的规则而已，距离真正掌控时空还差得远。若能随意穿梭时间、颠倒空间，那样的手段，才称得上真正的通天彻地。”
“穿梭时间？颠倒空间？世间真有这样的手段？”石忘忧将信将疑地道。
“当然！”叶长生笃定道，“这世间的广大，要远超你的想象啊！”
“受教了！”石忘忧拱手道。
叶长生微微一笑，旋即心念一动，天地的禁锢在瞬间瓦解。王德馨与史妙青的行动恢复如初，两人见自己已经回到了朝霞山，顿时面露惊色，王德馨更是惊呼出声。
惊讶之后，两人便向叶长生再次拱手致谢。
叶长生则略显歉意地道：“本来是要带几位御风而归的，但想了想，还是走快些的好，希望没吓到你们。这里向上走不过两刻钟便能到朝霞山的山堂，出于礼貌，咱们还是走上去吧。”
人们纷纷点头，同叶长生一道向朝霞山的山门行去。
山门两旁依旧留有弟子值守，但这一次，自然是无人阻拦他们。
走着走着，史妙青刻意来到了石忘忧的附近，向他聚音成线道：“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
石忘忧笑了笑，同样以聚音成线之法应道：“没什么，都解决了。说起来还要多谢你之前送我的引火符……”
听完了石忘忧的讲述，史妙青忍不住皱起了眉：“居然还牵扯到了妖族？这其中形势复杂，千万小心别惹祸上身！”
“你是担心惹了什么麻烦，影响你们的复国大业吧？”石忘忧的语气骤然转冷，“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那就好。”史妙青用同样冷淡的语气说道。言罢，她便疾走两步，从石忘忧的身旁移开。
在他们身后，叶家父女手牵着手，缓步登高。
叶长生神色淡然，叶未央却是双眉微蹙。
终于，她抬起头，忍不住问道：“爹爹，你还好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的话刚说一半，叶长生便心念一动，隔绝出一方小天地，令父女两人的声音不为旁人所闻。
“你看，爹的时空妙法手到擒来，哪里会有什么不好？”叶长生反问道。
“爹，我只是胆子小，又不是傻！”叶未央泫然欲泣，“那时空妙法是你的本命神通，若是它都不灵了，那你、那你……”
少女的眼中已满是泪光，声音呜咽，说不下去了。
“好啦好啦，”叶长生心疼地揽过女儿的肩头，“别哭啦！今日确实消耗较大，但爹真的没事，只是十日内不能再出手罢了。”
“那你可千万留心！”叶未央神色凝重地道。
“放心吧，爹心里有数。”叶长生向女儿笑道。
但话刚说完，他便觉得胸中一痛，一股热血逆涌而上。继而，一连串的画面在他眼前连番闪过，其中夹杂着一张张或狰狞或疯狂的脸，他们的嘶吼声似也在叶长生的耳畔响起，听得他心神烦躁，戾气渐生。
“静！”叶长生在心中默念一声，旋即运转一门道家静心养气的心法，这才渐渐将这胸中戾气化去。
事实上，叶未央猜得不错，叶长生如今的状态的确有些不妙。
那些出现在他的眼前的幻象并非无中生有，而是他人生中历经的一幕幕惨剧。那是他心中难以忘记的痛楚，是他终生难以摆脱的心魔。
自打十数年前，他与魔帝交手后，便中了对方的催魔秘法。从那时起，只要他运转灵气，心魔便会悄然壮大，试图冲破束缚，蜕变为魔种。
因而这十年来，叶长生的修为便止步不前，再无寸进。每次与人交手后，也需要调息多日，才能压住蠢蠢欲动的心魔。
今日，他先后数次禁锢时空，还为玄缁重塑双腿、帮石忘忧炼化象牙。这些事对他而言，也并不是很轻松。
尤其是在与那隐身于虚空中的敌手对峙时，对方曾数次试图挣脱束缚，都被叶长生强行压制。这样的消耗，已不亚于一场切磋。
但叶长生不想让女儿担忧，于是在压制心魔的同时，依然面带笑意。
盯着父亲看了许久，叶未央才略微放下心来，不再纠结此事。
正如叶长生所说，几人沿着阶梯向上走了不到两刻钟，便瞧见了建于高处平缓地的一座座房屋。
与山门处相同，阶梯尽头处也有朝霞山弟子守卫。山主方映天已在此前御器归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几名弟子，因而守卫的弟子们已从那些弟子的口中得知了晚霞山一行的始末。
见石忘忧等人行来，守门的弟子们先是愣了愣，随后便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于是招呼道：“几位可是护送小公子归来的贵客？”
“贵客不敢当，不过正是我们几个把你们山主的外孙送来的！”王德馨拱了拱手，高声应道。
“几位贵客快请入内！”守门的弟子立即朝几人摆出了邀请的手势。
三人入内后，弟子们又恭敬地将叶家父女引入大门，然后又派出一人，引着众人前往朝霞山的会客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