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前,以玄缁为首的诸位弟子已站立等候。
虽说他们没有叶长生一念千里的神通,但却比叶长生更早从晚霞山出发,并且一路御器飞行,因此先一步抵达了会客厅。
朝霞山的诸人朝着几人拱手施礼后,恭敬地邀他们进门入座。
等到众人入座后,玄缁便面带歉意地道:“实在抱歉,师尊怒气未消,回山以后便直奔后山了。我已经遣弟子去请,还请叶城主与诸位莫要责怪,在此稍坐片刻。”
叶长生摆了摆手:“无妨,此事若是落到叶某身上,叶某的怒意恐怕比方兄还要强上数倍。”
一听这话,叶未央先是一怔,随后便不觉露出了笑意。因为她知道,叶长生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若有人敢像张松海对待方彩盈那般欺负她,叶长生倒也不会滥杀无辜,但一定会让那个人后悔生在这世上。
“今日也多亏了叶城主在场,师父才稍稍冷静了些。”叶长生话音一落,便有弟子如此说道。
“是啊是啊,不然还不知该如何收场。”有人出言附和。
玄缁则长叹了一声:“幸好今日双方都还算未有损伤,否则这几千年的仇怨就要再多上一笔了。”
他身旁却有人低声道:“师兄,别提什么仇怨啦!老实跟你说,今天师父要去晚霞山寻仇时,至少有三成弟子是不想去的,只是迫于当时的情势,才不得不跟着表态,这些我都瞧得清清楚楚!那张松海是可恨,但错是他一个人犯的,怪得了人家晚霞山那么多人吗?”
“你再看那些在山下学堂读书的孩子们,哪里还有人去翻那些陈年旧账?不是玩得挺好的嘛?要我看啊,师父也是因为张松海的事才迁怒于晚霞山,不然的话,老祖宗几千年前的那些恩怨,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听到他评判方映天的话,玄缁微微皱起了双眉。
这时一名女弟子说道:“说到底还得怪那张松海!否则十一年前,咱们双方合力对抗魔徒之后,就有机会冰释前嫌了,哪还会有今天的事?好在今天咱们算是各退了一步,希望今后,双方靠着孩子们的交情,能逐渐冰释前嫌吧!”
“理应如此。”玄缁的双眉舒展开来,“咱们祖师与晚霞山的祖师本是至亲,所谓的仇怨本就可能是姊妹间的怄气。几千年都过去了,咱们若是还像之前那般针锋相对,岂不是白白惹人笑话?”
“就是就是……”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随后,玄缁又令师弟们嘱咐各自弟子,今后对晚霞山以礼相待。
至此,这一话题便告一段落,人们转而聊起了其它话题。
叶家名声在外,朝霞山的弟子们该了解的基本都已了解,不该他们了解的,他们也不敢多问。
于是大家的焦点便移到了石忘忧等人的身上,开始询问起他们的来历、他们家乡的情况,以及张不负父母这些年的生活。
起初只是朝霞山的弟子们在问,到后来,王德馨和史妙青也开始问起了朝霞山的事情,只有石忘忧自始至终都只是回应,没有发问。
两人中,史妙青更关心的是朝霞山的起源、发展,以及与晚霞山仇怨的源头。但这些问题,朝霞山的弟子们往往也知之不多,有些问题更是宗门机密,不能告知外人,因而史妙青问了不少问题,得到的回答却并不多。
而王德馨关心的则是一些在他看来较为反常的地方,比如他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向身边一位在他看来已很熟悉的朝霞山谢性弟子问道:“谢大哥,我原来听说朝霞山擅长织造,并且祖师是位女子的时候就想,山上的弟子肯定大多是女子了。可我今天一看,反倒是男子居多!是招不到女弟子吗?还是说朝霞山的织造之法,反而是男子更易习得?”
那谢性弟子哈哈一笑:“小兄弟,这就是你不懂了。我先问你,你知不知道,有修行资质的人中,本就是男子偏多?”
王德馨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这是为何?”
“因为这世上重男轻女者多,重女轻男者少。许多人家生下女儿,便不用心养育,从而导致她们气血亏虚,很多女子便是因此丧失了本该有的修行资质,这下你懂了吧?”
王德馨点点头:“懂了!”
史妙青听了这话,则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那是那些人冥顽不灵,女子哪里比不上男子?世间丑陋蠢笨、野蛮无礼之人,难道不是男子居多?”
闻听此言,在座的男子大多显出尴尬之色,但王德馨却立即出言附和道:“没错!青姑娘说得对!”
这时叶长生忽然开了口:“世间万物本就没什么绝对的高低贵贱,俗世的男尊女卑,无非是强者为尊的一种表现而已。凡俗的男女中,虽有少数女子膂力过人,但终究是男子力强者居多。无论是耕作还是征战,也都是男子占优,如此一来,世俗众人自然重男轻女。若是男女体质颠倒过来,尊卑也自会逆转。妖族中有不少族群,不正是以雌为尊吗?”
这番话说得人们不住点头,而那谢姓弟子则继续道:“小兄弟看到没?叶城主就是有见地!总之呢,因为各种原因吧,世间有修行资质的的男童,确实要比女童好找一些。物以稀为贵,说的夸张些,女弟子的数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显示门派的实力。咱们朝霞山虽说也传承了数千年,但与世间真正的顶尖宗派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女弟子这种稀罕物,得等他们收的差不多了,才能轮到我们。长此以往,山上自然没多少女弟子了。”
“至于你问的关于织造的问题,其一,大部分织造,都依靠术法完成,是男是女,差别不大。其二,关于修行……”
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闯进门来,打断了他的话:“我派修行之道,一在其微,一在其广,分别衍化为绣针与匹练的驾驭。织造之法只是法门的外显,只要参悟了核心的“微”、“广”二字,会不会织造,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呢?”
门外,神色疲惫的方映天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进门来。
众人连忙起身相迎,但方映天却未曾回应一字,只是默然前行,坐到了中央的位置上。
入座之后,他先是向叶长生拱了拱手:“叶城主,您远道前来,方某本该多留您几日,但如今忽逢变故,方某实在无心待客,还请叶城主见谅。先前令爱的衣裙式样已经定下,如今方某就不多留城主了!”
说罢,方映天站起身来,朝着叶长生一躬到底。
人们惊得险些瞪裂双眼。
叶长生何许人也?方映天居然敢对他下逐客令?
但若是将身份地位这些因素剥离开来,此事却又顺理成章。试问一个刚刚得知女儿死讯,又没能为她报仇的父亲,哪里还会有心思待客?
与旁人不同,叶长生的神色并未显出异样。他也随之起身,托着方映天的胳膊将他扶起,毫无愠色地道:“方兄无需道歉,这是人之常情,换成是我,怕也和方兄没什么两样。既是如此,我跟小女便就此告辞,衣裙做好后,烦请送来不夜城即可。”
“多谢城主体谅!”方映天瞪大双眼,将泪水忍下了去。
“既是如此,叶某就告辞了。”叶长生朝着身周众人一一拱手。
见此情形,叶未央也站起身来,如父亲那般向众人行礼。
人们连忙起身,纷纷还礼。
告别之后,叶长生便牵起了女儿的手。
最后,他再次看向石忘忧,除两人外,众人的时间被再次停滞。
叶长生先是正色道:“石公子,记得我的话,切忌执念过深。”继而他又笑道:“今后有空的话,欢迎来不夜城做客。”
“好!”石忘忧点点头,只是不知他回应的是第一句还是第二句。
“一言为定。”说罢,叶长生牵着女儿向前一步,两人身前的虚空如飞舟前的水浪般向两旁分开,而后又再度合拢,吞没了将两人的身躯。
下一刻,厅中的时间恢复了流动。人们见叶家父女瞬间消失,纷纷显出轻重不一的惊异之色。
但朝霞山之人毕竟也还是修行之士,多少见过些世面。而王德馨和史妙青之前又已见识过叶长生这门神通,因而也未过于惊愕。
片刻的骚动之后,会客厅内恢复平静。方映天轻咳一声,将目光转向了石忘忧:“石公子,多谢你们将我外孙送回。不知你们可有什么是我们朝霞山能帮得上忙的,请尽管提!”
因为石忘忧在双方初见时的交涉中表现得沉稳得体,方映天便很自然地将他视为三人中的主事之人,故而向他发问。
石忘忧护送张不负,自然不是想求什么好处。可还没等他开口推辞,他身后的史妙青就抢先说道:“山主能否给我们备一辆马车?我们几个境界低微,还不能御器飞行,之后我们还要继续向南,若有马车的话,会方便许多。”
“啊对!”王德馨一拍大腿,“之前的马车在玄礁渡那里卖了,五两银子买的好车啊!才卖了三钱银子!想想我就心疼……”
“玄缁,立即准备一辆上好的马车!”方映天转头吩咐道。
“是!”玄缁转身准备出门。
“你的腿……”方映天直到此时才发现玄缁的双腿已然复原,不禁惊异道。
“多亏了叶城主出手救治。”玄缁笑道。
“好!”方映天点点头,“你先去准备马车吧。”
说完,他又将目光移回到石忘忧身上:“石公子,除了马车以外,还有什么是我们能帮上忙的?”
“有。”这一次,石忘忧在沉默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