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的主人听上去是个年轻的女子，慵懒的语调似是刚睡醒的样子。
敖寂愣住了，险些被薛高楼的剑光破开防御。
若说话的是旁人，他此时就算不动手，也必然开始问候他的八辈祖宗了。
但说话的是这个人，他能做的，也只有忍着。
东南西北，恰好是四海从大到小的顺序。
四海之中，东海最为宽广，掌管它的东海龙王，无论是声望与实力，均居于四大龙王之首。
相比之下，北海最为狭小，但却很少有人认为，北海龙王敖寂的实力，在四大龙王中居于末位。相反不少人觉得，敖寂的实力仅次于东海龙王，稳胜西、南两位。
但敖寂自己，却向来甘为末席，从未在“东南西北”这一顺序上争什么长短。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敖寂对虚名不甚在意，但另一件事却也多少起到了一点影响。
连与敖寂血脉同源的三位龙王都不知道，他们三个都是货真价实的一海之主，可借沧海之力为己所用。
但敖寂不能。
因为这居于天地尽头的北海，始终是有主之地！
它的主人从无史可查的上古一直存活至今，目睹过这世间大大小小的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敖寂身具真龙血脉，在这世间已是极高贵之属。但与北海真正的主人相比，他也不过是从泥潭中跃出的蝼蚁。
北海之主，是诞生于天地初开时的上古神族，生来便是与天同寿、万古不灭的存在！
可以说，整片北海都是她。因为她心念一动，便可如操控手脚般控制北海的每个角落。
但她却不仅仅是北海。即便有一日，整个北海都被填平，只要她一丝神灵不灭，依然可与天地同寿。
面对这样的存在，敖寂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隔了片刻后才以心声应道：“若神，您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既然您说不准，刚刚为何还让我以此为借口，将那少年留下呢？”
直到此时，敖寂也根本不知对方身在何处。但好在他如今身在北海，只需在自己的心域中发声，对方就能听到。
若神打了个哈欠：“你也说是借口了，借口嘛！管它真假，好用就行啊！至于我让你将他留下的原因，是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些……因果。”
敖寂心神一震。
因果，是天地间极为虚无缥缈之物，却又无处不在。
除了佛法精深的高僧、精擅占卜的真人外，哪怕是修行中人，也往往终生都看不清一丝一毫的“因果”。
但神族不同，神族生来便能辨识因果、趋吉避凶。
因而对若的话，敖寂深信不疑。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忍不住想起那个在他心中停留了数千年的问题：“当年如日中天、掌控万界的神族，怎么会败北？又怎么会给那些打穿了三十三重天的家伙们成长起来的机会呢？”
几千年来，他无数次想向这位上古神族的幸存者询问这个问题，但又一次次地忍住。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一旦问出这个问题，会不会被盛怒下的对方打得魂散魄消。
“若神，敢问是何种因果？能让您开口，想来牵扯不小吧？”敖寂继续以心声问道。
“毕竟你上次开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敖寂心想。
这一次，若神的语气中再不见半点懒散：“确实不小，这少年身上的因果，牵扯到万年来这世间最大的隐患。不过我又仔细看了看，他似乎只是参与者，并非那灭世或是破局的关键。”
“万年来最大的隐患？什么隐患？”敖寂一时间没想明白若神所指为何。
若神“哼”了一声：“你是岁数大了，还是在这北海憋得太久了？论及隐患，这世间有能与众生之心魔相提并论之事吗？”
一道闪电伴着雷霆剑劈落。
它明明距离敖寂还有数丈之远，敖寂却好似已被击中那般，僵在了原地。
他并非不知道众生之心魔是这世间最大的隐患，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人居然能与它扯上因果。
因为他很清楚，自有史可考的万余年前起，无数惊才绝艳之辈尝试着化解、消弭心魔，也有一些贪心不足之人试图操控、利用心魔。
但除了摸索出几种或引发、或安抚心魔的术法以外，从无一人能从本质上消除或改变心魔。
血流漂杵的离乱之世，入魔者会多些；稻米满仓的太平盛世，入魔者会少些。
可即便世道再乱，依旧有人坚守本心，不堕魔道。世道再好，也还是有人悲痛欲绝，一念成魔。
心魔，始终静静地藏在众生的心中，等待着爆发的那一日。若将众生的心魔视为一人，那么他所见证过的时光，可能比若神还要漫长。
呆愣之际，那道伴着雷剑斩落的闪电便已落到了敖寂的身上。
焦黑的烟雾从闪电劈落处升起，敖寂猛地一哆嗦，回过神来。
而后他身影一闪，避开了紧随而至的剑光。
肩头一抖，敖寂肩头处那几块被闪电烧焦的布料自行撕裂，向下飘落。
下坠的途中，它们缓缓改变着形态，最终化作了一片片焦糊的玄色龙鳞。这些龙鳞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后穿过浮冰的间隙，没入水中。
龙鳞入水的刹那，真龙血脉的气息融于海水，缓缓散开。海面在这一刻显出一丝诡异的寂静，似是时光静止。
但下一刻，整个北海猛地晃动了起来，一只只狰狞可怖的海中巨兽从海面下跃出，张着血盆大口扑向了那数片龙鳞！
那数量足有数千之多！
霎时，岸边的夸父族纷纷起身，满脸戒备。
即便是寿命悠长的他们，也只能认出那些巨兽中的寥寥几种。而更多的巨兽，则生着他们闻所未闻的模样！
关霆与长峦原本正在斗力对拼，但巨兽一出，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海面，再也无心切磋。
海面上空，薛高楼已收回了长剑。身为通晓《万妖谱》的归真境修士，他曾在九洲中的四大洲留下过足迹，论及见识，还要胜过夸父族。
但同样的，那些海妖中，也有许多是他叫不出名字的存在。
几片龙鳞的归属他并不在意，他担心的是那些海妖凶性一起，会向周边的生灵发难！他与敖寂凭借自身修为，自然性命无忧，但海妖数量众多，一个不小心便可能伤及夸父族人，更何况岸边不远处还有那两个呆傻的雏儿。
一念及此，薛高楼的神情便不禁凝重了起来。
刹那之间，海面之上已然出现了损伤。一头形似巨鲸却生有利爪的海妖眼见着就要夺取龙鳞，却被身后一只双瞳血红的鲨妖一口啃下了一大块血肉。鲸妖仰天惨叫，鲜血瞬间染红了海面。
见到血色，海妖们的模样愈加疯狂，其中有不少海妖调转目光，瞧向了海岸的方向。
薛高楼的神情愈加凝重。
但这时，只见敖寂深吸一口气，朝着海中的群妖大喝一声：“滚！”
这一声如山崩海啸，震得方圆百里的海面与大地摇晃不休，震得浮冰粉碎、山石开裂。
而对海中群妖而言，却还不止这些。
敖寂的喊声传出的同时，另一道并不响亮却冰寒刺骨的声音直接穿透了心域，出现在了每一个海妖的神识中。
“滚！”
同样是简单的一个字，但每个海妖从这个字里，都听出了致命的危险。
“要么滚，要么，死！”
喊声渐落，所有的海妖都如同被施展了定身法一般定在了原地。
下一刻，它们如出现时一般迅疾地退入海中，转眼便消失不见。
“好！龙王威武！”短暂的惊愕后，夸父族的人们朝着敖寂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关霆和长峦连喝彩都忘记了，只顾一个劲儿地拍着巴掌。
敖寂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一群跳梁之辈，无须在意。”
对面的薛高楼则是舒了口气，随后朝着敖寂拱手一礼：“敖兄如此神威，真是让人佩服！看来往日切磋，敖兄真的是让着我了！”
“神威谈不上，让着你倒是真的。”敖寂笑着说道。
他的脸上淡定自若，心中却如薛高楼一般松了口气，同时升起的，还有一股敬畏。
那些海妖看似是被他的喝声吓退，但他比谁都清楚，真正的关键是若神的那一声直入海妖神魂的怒喝。
那道喝声中，蕴含着整个北海的意志，所有北海中的生灵在这道喝声中都会情不自禁地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
而若当有海妖胆敢违抗，若神也确实可以御使北海之力，将其瞬间绞杀！
即便是藏在海妖群中的，几头实力不弱于薛高楼的大妖也没有例外！
“这才是真正的北海至尊啊！我还差得远！差得远啊！”敖寂暗自感慨，随后伸手向海面一捞，将那几片龙鳞隔空摄入掌中。
“薛兄，”敖寂罕见地显出极其郑重的神色，“接下来的过招，我会多出两成力。”
“求之不得啊！”薛高楼双眉扬起，满脸的快意。
下一瞬，两道锋锐无匹的剑光同时亮起，呼啸着撞在了一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