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还有几十里?”陈安土摇摇头,“这里距离淮水只有十余里了,再加上这些日子的雨,水面已向两岸蔓延了不少,如今这里到岸边可能已经不到十里了。若非雨下的这么大,站在高处向南看,应当已经能看到淮水啦!”
“原来离淮水已经这么近了!”石忘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若是往日,老夫倒是可以帮忙找条船送你们到对岸,可近些日子来不光雨下的大,淮水之上也是波浪滔天、漩涡密布,村里有船的几家人好些日子前就已经不下水啦!”
“那我们自己再想想办法吧。实在不行的话,只能绕路了。”石忘忧点了点头。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能想到会有这千年不遇的天气呢!谁叫咱们赶上了呢!”陈安土苦笑道。
“要绕路?”王德馨皱起了眉,“我本来还想把车马卖给陈老伯,咱们轻装上路呢!绕路的话,这淮水东西数千里,得绕到什么时候?不如咱们买条船,先自己试一试能不能过得去?毕竟咱们几个多少还算是有两下子的人。”
“人家常年摆渡的人都过不去,你就能过得去?”史妙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试一试总行吧?过不去的话,就再折回来呗!”王德馨嘴上不服气,声势却已弱了下去。
此时陈安土呵呵一笑:“王公子说的法子只要多加小心,也不是不可以一试。这样吧,几位的车马可以暂时放在老付这里,如果几位想要买船的话,老夫可以帮你们联络卖家。若能成功渡水,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再把车马取走就好。至于卖下车马……不瞒几位,若是没有这场雨,自然问题不大,可现在……即便是雨立刻就停,今年的收成也已大大受损,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闲钱买什么车马呢?”
说着,陈家人的脸上都浮起一层忧色。只有那不过一两岁的孩子浑然不觉,抓起一把糖果便递向身旁的石忘忧,嘴里不住地说:“给!吃!甜!甜!”
石忘忧笑着连连摆手,但那孩子却不肯罢休。最终石忘忧只得拿了一块糖做个样子,孩子这才咯咯笑着收回了手。
手中拿着孩子给的糖果,石忘忧沉声道:“若我们能成功南渡,那咱们的车马就送给陈老伯吧。那几匹马都有龙马血脉,随便找个识货的,至少也能卖个几十两银子,老伯若想卖掉,可别卖得太亏!”
“这、这贵重了,我们不能收,还是等诸位从南岸回来……”陈安土一听这车马居然值几十两银子,赶忙推辞道。
“老伯,你就收下吧。”石忘忧指了指王德馨,“这小子这一去可能好几年都不会回来,我北返的时候,想从西面走,也不会路过此地。你要是不收下,那我们只能把这车马随手扔掉了。”
“这……好吧,那老夫就厚着这张老脸收下了。”陈安土老脸微红地道。
陈家的其它人则是连声道谢。
那幼小男童见大家满脸笑意,也跟着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一旁的刘云骥见石忘忧如此豪爽,也跟着热血上涌,想要将自家的车马送给陈家。
但这一回,陈安土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而且与石忘忧等人不同,刘家的人去过金陵之后,是想原路返回的。刘云溪倒是没多说什么,但侍女小蝶却已忍不住朝刘云骥翻起了白眼。
“看来如今各位是想试着看能否渡河了,既是如此,老李你去帮忙问一问,哪家愿意卖船吧!”陈安土向身旁的家仆说道。
老李点点头,起身正要出门时,门外却恰巧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陈叔!陈叔!麻烦开个门,我们找您有急事!”一同传来的,还有语气焦急的呼喊声。
“这是怎么了?”陈安土面露不解,但还是吩咐家仆道,“老李,去开下门,看看是什么事?”
“好!”老李起身向院门走去。
院门刚一拉开,几十个披着蓑衣的青壮男子便挤了进来,密密麻麻地堆在了陈家的院子里。
这群人就那样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向屋内。
场中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
石忘忧等人不知其中原委,但瞧着眼前的情形,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便各自暗中戒备。
陈安土的神色依旧淡然,似乎已对如今的局面有了预判。他拍了拍夫人的肩头以示安慰,随后便朝着为首的那个三十左右的男子问道:“蔡家老三,你领这么多人来,是想要做什么?”
蔡家老三眯了眯他那一双三角眼:“当然是找陈叔商量商量,怎么让这雨停下来了!”
陈安土冷笑一声:“我只是个糟老头子,又不是什么神仙,该想的办法我也想了,我家的余粮也都分给大家了,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蔡老三点点头:“对!我也知道陈叔不是神仙,所以就跟大伙一起来找您商量商量,怎么让神仙帮忙啊!”
“你是说祭祀?”陈安土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大小三牲都试过了,不是毫无用处吗?”
“三牲是试过了,但童男童女不是还没试过吗?”蔡老三沉声道。
“胡扯!”陈安土怒喝一声,“用童男女祭祀之事几乎已千年未闻!再者古老相传,这淮水之主只是喜食猪羊,从未听闻过他喜欢吃童男童女!”
“陈叔!之前几千年没用上,不一定现在就用不上。这样的大雨,不也是千年未闻吗?”蔡老三毫不退让地道。
“不是分给大家粮食了吗?要不再等等吧!说不定过几天雨就停了呢!”面色发白的陈夫人恳求般地说道。
“婶婶,不是我们为难你们!实在是那些粮食根本就不够吃的啊!”蔡老三高声道,“你们也知道,去年村里大旱,除了你们家外,几乎没有人家存有余粮。早在三天前,就有人把家里的所有粮食吃光了。今天早些时候,庞家的几个小崽子实在饿的不行了,庞家老大就顶着雨出去打鱼,想碰碰运气,可现在船飘回来了,人却没了踪影,想来已是凶多吉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人群中有两个与刘云骥年岁相仿的少年忍不住垂首啜泣起来,向来便是庞老大的两个弟弟。
“要是再等两天这雨还不停!咱们就真要活活饿死了!趁着现在还有点力气,该试的法子都得试一下,您说是吧?陈叔。”蔡老三步步紧逼地道。
“用钱买粮不行么?”石忘忧开口道,“我们门外的车马少说也值几十两银子,我看了下,村里应该不到一千人,把车马卖了换粮食,应该能帮大家挺过这个雨季。”
见石忘忧开口,蔡老三先是一愣,随后略带不屑地道:“这位小兄弟是外乡人吧?你可能还不知道,这雨可不是只在我们这儿下啊!我们都打听清楚了,受灾的地方足有方圆数千里!若是这雨再下几天,这方圆数千里的农户都将颗粒无收!买粮?去哪买?先不说你那车马能不能卖出几十两银子,就算能,淮水两岸也不会有农户会把粮食卖出去。至于向北方购粮,倒不是不行,但这一来一往的损耗,你那几十两银子,能喂饱十几个人就不错了!全村几百口人,靠什么填肚子?”
“买粮一事确实不易,”陈安土算是认同了蔡老三的话,但随即又说道:“不过有句话我之前也说过,实在不行,咱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啊!干嘛非得死守在这儿呢?”
蔡老三笑了笑:“陈叔,我们没您有魄力,也不像您一样,在外面有那么多朋友,就这么背井离乡的逃难,我们怕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么说,你们今天就是非要这两个孩子的命了?”陈安土的声音变得冰冷起来。
蔡老三连连摇头:“这不是正跟陈叔商量呢嘛?再说即便是要选童男童女,咱们也是抽签决定,这样才公平嘛!”
“公平?”陈安土双眉一挑,“村里的女童有几个我不知道,八岁以下的童男,好像只有我们家这一个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蔡老三直视着陈安土的双眼,平静地说道。
“你们!你们也太过分了吧?”陈夫人霍然起身,指着蔡老三的鼻子说道,“三十多年前,你爹偷了人家十几两银子在赌场输了个精光,差点就进了大狱!是我们家老陈东挪西借,才替他还上了这笔钱,还求人家别追究,这才免了他的牢狱之灾!”
“还有你!”陈夫人指向蔡老三身旁的男子:“四十多年前,你爹跟我们家老陈一起进山采药,结果你爹被毒蛇咬了,是我们家老陈拼着自己中毒帮他吸出了毒血!要是老陈当年多犹豫一阵儿,你爹早就不在了,那还能有你?”
“还有你、你、你!”陈夫人接连点了数人,“你们的父辈都受过老陈的关照,不求你们感恩戴德,可你们怎么能让我们家断子绝孙呢?”
“婶婶,您说的没错,陈叔的确对我们有恩。”蔡老三歪了歪嘴,眼中隐藏的恨意骤然闪现,“但是这一切的恩情,不都在一年前一笔勾销了吗?这可是陈叔当初亲口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