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陈安土开口,蔡老三忽又转向石忘忧:“外乡人,你跟陈叔他们家之前打过交道吗?”
“并未打过交道。”石忘忧摇了摇头。
“那我猜陈叔肯定跟你说,他的儿子儿媳在外做生意,忙不过来才把两个孩子放在这里的,没错吧?”蔡老三满脸得意地道。
“那又如何?”石忘忧冷然道。
“如何?哈哈!”蔡老三高声笑道,“陈叔!你儿子真的是在外面做生意吗?一年前若不是他打烂了淮神祠,我们又怎么会被连累加征数倍的税?又何至于年无余粮?连他媳妇也被他连累得被水鬼索命致死!依我看,如今这天气就是淮神大人在责怪于他,说不定近些年村中男童渐少的根源,也是因为他对淮神不敬!”
“所以说,陈叔你要怪,就去怪你那好儿子吧,这一切都是他——啊!”
蔡老三正气势汹汹地诉说着陈安土之子的罪状,手腕处却忽然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向下瞧去,只见陈安土那五六岁的孙女不知何时已经冲了上来,正紧咬着蔡老三的手腕不放。
“小丫头片子!给我滚!”蔡老三用力一甩胳膊,将小姑娘摔了出去。
低头看时,手腕处已是血肉模糊,痛得蔡老三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而被他甩出去的小姑娘摔倒地上,却是半声没吭,只是默默地站起身啐了一口,将一颗混着血沫的牙齿吐到了地上。
随后她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紧紧地抱住了弟弟,连看都不再看蔡老三一眼。
“陈叔,你孙女这般无礼,你也不管管么?”蔡老三龇着牙向陈安土质问道。
这时就听王德馨冷笑一声:“要是有人这么说我爹,我非得弄死他不可!只是咬一口,也太便宜了点吧?”
“怎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蔡老三冲着王德馨冷笑道。
“是又如何?”王德馨长身而起,同时拔出了背后的龙纹长剑。
在王德馨灵气灌注下,一道龙威迅速自长剑弥漫开来,压得院中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兄弟,别冲动。”石忘忧也随之起身,轻轻按了按王德馨的肩头。
而后他环视一周,朗声道:“诸位,大家与陈老伯一家的恩怨我并不清楚,也无意多管闲事。但我想知道,你们能确定,如今这连雨天,当真是淮水之主的手笔么?”
此言一出,人们几乎全都愣了片刻。
随后,人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这……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雨不是淮神大人发怒,还会是什么?”……
蔡老三也愣了片刻,随后又思索许久,才沉声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很简单,”石忘忧笑了笑,“如果这场天灾确实是淮神的手笔,那可以接着商量是祭祀童男童女,还是什么别的法子。可若这天灾的背后的压根不是淮神,那你们再怎么折腾,不都是毫无用处吗?”
“你怎么知道这天灾背后另有其人?”蔡老三反问道。
石忘忧摇摇头:“我不知道啊,但是万一呢?”
“也对啊,万一呢……”
人群中开始出现倒向石忘忧的声音。
“那你说怎么办?你有什么办法验证吗?”蔡老三沉声道。
“不是有龙爪石吗?登上龙爪石去问一问,或许就清楚了呢!”石忘忧毫不犹豫地说。
淮水之中有巨石,形似龙爪,名为龙爪石。
传闻数千年前,妖神应龙与淮水之主大战数日,最终应龙获胜,以龙爪将其镇压于淮水之底。而这龙爪石便是应龙以其妖力模拟龙爪所化。
如今妖神应龙早已不知所踪,但这龙爪石却始终落在淮水之中,分毫不移。
数千年来,无数的渡船从龙爪石旁经过,有时船夫们还会在石边停船休息片刻。于是极少的时候,便有人能够听到从龙爪石中传出的声音。
那是淮水之主的声音。
“可是据记载,龙爪石中至少有一百年没有声音传出来了。”史妙青低声道。
“好!这主意好!”蔡老三用力地拍着巴掌,“但是自从降雨以来,淮水之上便是风浪不断、漩涡遍布,庞家老大只是在近处捕鱼,就不幸丧生。谁还敢靠近水中央的龙爪石呢?反正我是不敢!”
“既然这话是我说的,龙爪石自然也是我去。”石忘忧淡然道。
“汉子!真汉子!”蔡老三朝着石忘忧竖起了拇指,随后环顾四周,“那咱们就在这儿等着这位公子的消息吧!”
“可以,”石忘忧点点头,“不过我没有船,也不知道龙爪石的方向,所以能否请哪位兄弟为我找条船,再带我到岸边帮忙指指路。”
场中一时无人应声。
石忘忧也不心急,只是缓缓挪动目光,并有意地将目光在庞家兄弟的身上多停片刻。
不出他所料,庞家兄弟在短暂的沉默后,年岁较大的那人上前一步,抬头向石忘忧道:“我叫庞虎,我家的船可以借给你,我也可以帮你指路,但我也有个条件。”
“庞兄弟爽快,说条件吧。”石忘忧做了个请的手势。
庞虎咬着牙说:“若是你在水面上瞧见我哥哥庞龙的尸身,能否帮忙带他回来?”
“这个自然,”石忘忧点点头,“只是若是风浪过大石某自身难保,恐怕就得食言了。”
“我明白,活人总比死人重要。”庞虎苦涩地道。
“那我们这就起身吧,青姑娘,你跟我走;兄弟,你留下吧。”石忘忧拍了拍王德馨的肩头,随后聚音成线道:“若是我们回来前出了什么变故,你就尽量带着陈老伯一家离开。但是切记,更重要的是护好自己。事了之后想办法去金陵,我们在那回合。”
王德馨张了张嘴,想提醒石忘忧万事小心,但石忘忧已抢先道:“放心,我会优先保住自己,毕竟活着,才有解决困难的可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我就不多说了,保重!”王德馨也伸手拍了拍石忘忧的肩头。
“石兄!算我一个!”此时,刘云骥忽然起身喝道。
石忘忧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继而沉声道:“刘公子,此行恐怕十分凶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刘公子的身份,还是在这里等消息的好。”
刘云骥用力地摇着头:“我的命是命,石兄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若连这点险都不敢冒,日后还如何能成大事?”
石忘忧没有立即应答,而是转头看向刘云溪。
他想看看,刘云溪会如何劝阻弟弟。毕竟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他们两家的恩怨。
但刘云溪却只是微微一笑,而后对身旁的三叔道:“三叔,你陪云骥走一趟吧,有危险时护着他一些,风险不大就不用出手。”
“是!”三叔朝着刘云溪躬身一礼,便悄然站在了刘云骥的背后。
石忘忧呆愣了片刻,随后难掩惊诧地问道:“云溪姑娘,你当真放心云骥公子随我走这一趟?”
“你就不怕我找个机会让他回不来吗?”这是石忘忧真正想问的话。
刘云溪微微一笑:“俗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一个人到底如何,有时候可能自己都不清楚,只有遇到事了,才能看得出来。”
“我相信你。”刘云溪的回答,其实就只有这四个字。
石忘忧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之后拿起伞,朝着庞虎示意道:“庞兄弟,带路吧。”
说着,石忘忧便迈步向前。但在他迈出第一步之后,身体却有些古怪地停滞了片刻,然后才再次前行。这是这片刻的时光极其短暂,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未曾察觉。
在庞虎的带领下,石忘忧、史妙青、刘云骥以及三叔四人出了院门,沿着村中小路一路向南而去。那条从辽州海边便跟随石忘忧的黑狗不知怎的也兴冲冲地跟了上来,拦都拦不住。
原本村落距离淮水北岸还有十余里,但正如陈安土先前所说,经过连日的大雨,水面早已蔓延到了陆地之上。一行人走出约莫五六里后,路上的积水便已没到脚踝。
“接下来尽量跟着我的脚印走,不然可能会摔到水里。”庞虎嘱咐了众人一句,然后才继续前行。又走出大约两里地后,一条捆在树上的小船便出现在了人们的眼中。
那棵树之比成年男子的腰身略粗一些,并不算十分粗壮。被捆在树干上的小船随着水波来回摆动,似乎随时都有挣断绳子的风险。
“大概两个时辰以前,这船载着我哥出去了,但回来的却只有它自己。”庞虎苦笑了一声,而后又提醒众人,“再往前走,水流会越来越大,你们小心。”
事实上,无论是先前的摔到水中,还是如今的被水流冲走,庞虎的风险都要远大于其余几人。但人们知道庞虎的提醒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因此便也真诚地向他致谢。
来到小船跟前,庞虎也一同上了船。小船虽说有篷,但雨水还是从两旁灌进来不少。于是几人先将船中的水舀干,然后庞虎又交代了船桨和铁锚的用法,最后详细地描述了龙爪石的位置。然后才下船返程。
几人虽说此前没有过划船的经验,但除了史妙青外,其余几人都是武道中人,身体远比常人灵活,故而操弄几下,便掌握了基本的驾船之法。
与庞虎告别后,几人便挥动船桨,带着死活不肯下船的黑狗一起,向南行去。
按照庞虎所说,龙爪石就在村子的正南方,立于淮水的中央。
一边挥动着船桨,刘云骥一边兴奋地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划船呢!感觉真不错!石兄,你说等我们找到那龙爪石,到底能不能听到淮水之主的声音啊?”
石忘忧起初微笑不语,等到庞虎的身影只剩下一个黑点后,他才轻声道:“我们恐怕找不到龙爪石了,因为有人告诉我,它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