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看长相大概二十出头,面白冠玉,双目如星。虽然身上的僧衣与袈裟都是麻布缝制,但却依旧掩盖不住他那骨子里的贵气。
他未曾开口,只是朝着人们笑了笑,而后便从人们身旁走过,步步登高,最终站到了与那巨猿双目等高的空中。
这御风之法与宋缺腾空时的姿态看似相同,实则却大相径庭。
宋缺的腾空只是取巧,运转灵气托住身躯。这样的做法虽说比起一般地御器飞行潇洒得多,但却极耗灵气。
而这僧人的步步登高,却不见任何灵气流转,就如在平地散步一般。
这样的手段,已涉及大道根本,绝非一般的先天修士或武人能够做到。
僧人悬停在空中,先朝着那两个孩童伸手一招,两座莲台凭空而现,托住两个孩童的身躯,旋转着来到了石忘忧和刘云骥身前。
“当——”那好似从天而来的钟声缓缓散去,众人的行动也随之恢复正常。
石忘忧和刘云骥立即各自捞起一个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白衣人则在第一时间化虹而去,用尽全力地逃离此地。
宋缺想要动身追赶,但那僧人却轻声道:“别急。”
说着,他对着白衣人掠去的方向屈指一弹,一道金光便从他指端射出,向那白衣人追去。
而僧人的另一只手,则五指向下,对着那巨猿身影,缓缓下压。
那巨猿好似被一座无形的山峰压住,尽管它奋力反抗,但还是随着僧人手掌的下落,渐渐低下了身躯,最终便成了双膝跪地、手掌向上托起的姿态。
另一边,尽管白衣人屡次转换方向,最后干脆化作身长三尺的白乌,将速度提升至极致,却始终没法拜托那金光的追逐。
最终,在白乌的一声哀鸣中,金光射中了它的身体。它的身体瞬间化作纯金的颜色,随后轰然炸开,变成了一蓬金粉。
但宋缺却皱起了眉。
僧人则是淡然一笑:“看来这只是个身外身,好高明的妖法,居然连我都没察觉。”之后他将目光重新落到巨猿身上,略带讥嘲地道,“我这手五指成山,仅得佛祖一成真意。你连这一会儿都承受不住,还想要鹊巢鸠占?想当年,水底的那位可是承受了佛陀五百年的重压!”
正如僧人所说,此时的巨猿浑身颤抖,水波凝聚的身躯表面已显出道道裂痕。
但听到了僧人的话,那巨猿却猛地抬起头,用两个水涡状的“眼睛”看向僧人,嘶声道:“你还敢提此事?当年若不是你爹他们弃他不顾,他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受这生生世世之苦?”
那声音沙哑尖利、难辨雌雄。
“南无本师如来,看来你认出贫僧的身份了。”僧人念了声佛号,继而轻叹一声,“你说的不错,贫僧之父的确曾背弃淮水之主的前世之身,但你可知,那本就是他的意思呢?”
“不、不可能!胡扯!”巨猿尖啸一声,身上有崩出了更多的裂痕。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这生生世世所做的一切,并非是自讨苦吃,而是为了找出与心魔抗衡之法,为众生踏出一条大道啊!”僧人脸上的戏谑已尽数散去,眼中满是敬仰的目光。
“少在那说什么大道理,你的这些话,拿去糊弄小孩子吧!”水猿狞笑一声,继而身躯骤然炸裂,化作漫天水箭,溅射而去。
宋缺等人见状,担心那水箭暗藏杀机,于是连忙挥手准备遮挡。但只见麻衣僧人手腕一翻,掌心由向下改为了向前。
那些水箭的前方,好似出现了一道无形之墙,将它们尽数挡住,但它们又未向下坠落,而是静止着悬浮于半空。
“如去如来。”僧人一声低吟,万千水箭便原路折返,众鸟投林般落入水中。
水面缓缓归于平静。
僧人转身面向众人,一步踏出,便脚踏实地,站在了三人面前。
“多谢神僧出手相助!”石忘忧怀抱男童,只能单手竖于前胸,向僧人躬身施礼。
刘云骥和庞虎也立即效仿,向僧人施礼。
只有宋缺默然矗立,既不施礼也不致谢,等那两人与僧人见礼过后,他才缓缓开口:“若我没猜错的话,大师您是善财尊者吧?”
“猜错了!”僧人微微一笑,“贫僧法号确是善财,但如今尚未证得罗汉果位,如何敢称尊者?施主称呼贫僧法号即可。”
宋缺点点头,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善财大师,您今日来这儿,是不是也打算顺手将我镇压了呀?”
僧人连连摆手:“不不不,贫僧与施主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向施主出手?再说,施主是善是恶,也轮不到贫僧来评判。”
“是啊,这世间,又有谁有资格来评判他人善恶呢?”宋缺苦笑一声。
但善财和尚却摇头道:“但如果换个立场,其实有一个人还是能评判施主你的善恶的。”
“哦?这人是谁?”宋缺起初面带戏谑,但瞧着善财和尚庄重的神情,他的笑意也渐渐收敛了起来。
“看,他已经来了。”说着,僧人伸手指向北方。
人们放眼望去,只见一道漆黑的身影正从北方疾驰而来。其速度之快,好似在平地上扯出了一条长线!
随着那身影的靠近,石忘忧的脸上显出一丝迷惑,因为那道身影,给他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并随着两者距离的缩短,变得越来越强。
他身旁的宋缺,神色与他相似,只是程度还要更重一些。
而当石忘忧瞧见那人的面容之后,一向沉稳的他也不禁低呼一声。下一刻,他闪电般地转头看向宋缺,露出恍然与震惊混杂的神情。
“石大哥,你、你怎么了?”刘云骥见他神色异样,便有些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石忘忧摆了摆手,随后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之前没想到!我怎么之前没想到!”
初见宋缺时,他便觉得他有些眼熟,但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故而对他保持着一丝警惕。
而此时,他终于想清楚,为什么他会觉得宋缺眼熟了。
因为宋缺的模样,与张铁崖、张不负两人都有着三分相似!
“宋缺”根本就不是他真正的名字!
“张松海!”张铁崖喊出了那人真正的名字。他的声音如雷霆劈落,震得人们双耳轰鸣。甚至那原本被施了禁制的男童女童,都被震得醒了过来,哇哇大哭了起来。
“看着点孩子!”石忘忧将男童放到用力堵住双耳的庞虎跟前,而后一个箭步便来到了张铁崖的身前。
“张叔叔,您听我说,您……”
“让开!”张铁崖一把将石忘忧推到一旁,随后冲到张松海近前,一拳打在他的前胸,将他打得倒飞而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咳咳、咳咳咳……”张松海一边不断地咳出鲜血,一边双手撑地直起身来。他瞧着前方对他怒目而视的张铁崖,强笑道:“大哥。”
“别叫我大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兄弟。”张铁崖咬牙切齿地说。
“大哥……”张松海神色一变,“你怎么入魔了?你当年不是最……”
“是啊!”张铁崖点点头,“我当年最恨的就是魔徒,因为我爹就是被魔徒杀的,但我没办法啊!我不像你,修行天资过人,我若是不入魔,又怎么来找你报仇呢?”
“没错!我是混蛋!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彩盈!只要你们发话,即使是让我死,我也没半句怨言。但你即便为了彩盈,为了你们的孩子,也不该就这样入魔啊!”张松海苦笑道。
“呵,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张铁崖哼了一声,却不愿多解释几句。
这时,石忘忧已经走到了张铁崖身旁,见他不愿意同张松海多说话,便代为解释道:“张前辈,方婶婶前不久已经过世了,是她自己拒绝救治,张叔叔才没能救下她。而不负,是你的孩子,这些年里,张叔叔和方婶婶的夫妻,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咳!咳咳咳!”张松海用力地咳嗽了起来,口中鲜血喷溅。
半晌,他才止住咳声,吐出口中的淤血后,苦笑着道:“原来如此,看来,这一切,还真的都要怪我!”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得死!”说着,张铁崖右手在空中虚握,漆黑的魔气自他体内汹涌而出,凝聚成一柄刃长五尺的斩马刀。
“你杀我,我没话说,动手吧。”张松海闭起双目,坦然受死。
“好!”张铁崖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个字,随后迈开脚步,一步步向张松海靠近。
与此同时,他双手持刀,将那宽大的斩马刀缓缓举起。
“张叔叔,您冷静些,张前辈他虽说有错,但这里面或许有什么误会,至少把事情解释清楚再动手啊!”石忘忧仍不放弃,继续劝说着张铁崖。
但张铁崖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不予理会。
转眼间,他已经来到了张松海的近前,而那乌黑发亮的斩马刀,也悬在了张松海的头顶。
“还有什么遗言吗?”张铁崖冷然道。
张松海双眉微皱,貌似思索。
而后,他骤然睁开了眼睛:“大哥!我忽然想起,还有件大事等着我去办!我现在还不能死!”
话音未落,张松海的身躯已后掠而去,与张铁崖斩落的刀刃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