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那致命的一刀,张松海疾驰而去,瞬间便掠出十数丈,比那白乌逃窜之时,也慢不了多少。
一刀落空,张铁崖的动作也随之停滞。他静立片刻,而后自嘲地笑了笑:“我刚刚,居然信了你真的愿意以死谢罪。我早该想到,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
说罢,张铁崖手中的斩马刀化作缕缕魔气,顺着他的手臂钻入体内,随后又在他身后凝成两只漆黑的羽翼。
双翼一振,张铁崖便如流星般追向了张松海。
“张叔叔!张叔叔您——”石忘忧高喊着想要叫住张铁崖,但刚一用力便牵动了肋下的伤势,顿时疼得气息一窒,说不出话来。
“施主,别费力气了,你拦不住他们的,这段恩怨,总得有个了解。”善财和尚淡然道。
石忘忧缓缓地转过身,看向僧人的目光中透出了不加掩饰的怒意:“大师,你的名号我此前也没少听闻,我原本以为,你必然如你的师尊一样,是一位对众生心怀慈悲的高僧。但没想到你竟如此随意地玩弄他人恩怨,你是觉得,旁人的性命都不值一提吗?”
善财和尚的脸上丝毫不减怒意,他反而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若有所思地道:“原来施主是这样想的,那贫僧想请教下施主,两位张施主的恩怨,究竟该如何解决呢?”
“我——我也没办法。”石忘忧颓然道。
若是方彩盈未死,那问题倒是简单得多。但现在方彩盈死了,已经没法去问她,需要怎样才能谅解张松海了。
而且,张铁崖与张松海之间,也并非张松海辜负方彩盈这一桩仇怨。张铁崖同样也要为自己多年的煎熬,讨一个结果。
即便这多年的煎熬是他自找的,但站在他的角度去想,罪魁祸首,依旧是张松海。
若非张松海当年抛弃方彩盈,又怎么会有后续这许多的苦痛?
他选择要张松海的命固然不对,但石忘忧也无法指责他,这样去做就没有一点道理。
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公道。
“你看,既然你也不知道,那何必苛责贫僧呢?”善财和尚叹了口气,“话说回来,那位铁崖施主早年帮过贫僧一个大忙,贫僧也答应他帮他办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前不久托人找到贫僧,说他想找到张松海,那贫僧,自然只有帮他达成所愿了。”
“那你就放任他们兄弟拼个你死我活?”石忘忧依旧不能接受善财和尚的做法。
善财和尚摇了摇头,颇为自得地道:“我佛慈悲,贫僧怎会如此行事?施主你放心,至少今天,他们谁也死不了,贫僧已经安排好了后手了!”
“真的?”石忘忧半信半疑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善财和尚正色道。
“呵!”石忘忧冷笑一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一旁的刘云骥和庞虎哄好了孩子,远远地看着两人言语,感觉有些像在看戏。
但骤然间,善财和尚毫无征兆地收敛笑意,换上了一副凝重的神情。
没等旁人询问,他便开口道:“诸位施主,时间紧迫,可愿帮贫僧一个忙?”
“大师请说。”石忘忧见他如此郑重,便也无暇讥讽。
“我先给诸位讲一讲这淮水水患的根源吧,”善财和尚伸手指向面前波澜不兴的水面,“大概数十年前,淮水之主的神识陷入沉睡,再无回应。再之后,就是你们刚刚见到的那家伙。那家伙的法相壮硕似猿,实际却是只猴妖。它见淮水之主沉睡,便想要借机夺取淮水气运,取代淮水之主收取万民香火。”
“这怎么能做到?”石忘忧和刘云骥的心中同时泛起了这样的问题。
若说猴妖趁淮水之主沉睡,窃取几分气运,到还不算什么。但代替原本主人收取万民香火,就让人难以想象了。因为百姓在奉送香火时,都会像对应的神仙祈祷,若百姓祈祷的对象是淮水之主,那香火之力便也只会投向淮水之主。
而这香火传递,又是极其虚无缥缈,难以掌控。莫说只是只猴妖,即便是三教圣人,也未必能在淮水之主尚未默许之时,将其香火窃走。
善财和尚看出了他们的疑惑,于是解释道:“你们肯定在想,这猴妖如何才能收取万民香火吧?若只是靠它自己,自然不行,哪怕它有再多的手段,也是白费力气。但它找到了一面镜子,一切就有了可能。这面镜子,正是诸天三十六大神器之一的——惟妙镜。这面镜子,能够将世间的一切分毫不差地映照在镜中,并将其复制。那猴妖便是借助此镜的神通,重塑肉身与魂魄,将自己的魂魄与肉身都塑造得与淮水之主一模一样。而惟妙镜塑造之物,与原物并无半点差别,万民香火也无从分辨。如此一来,它自然可以收取香火之力为己用了。”
“可据我所知,诸天三十六神器皆有灵智,亦可幻化人形。其中最弱的,也有归真境的实力。这神镜,又怎会愿意帮助这猴妖?”听了善财和尚的讲述,石忘忧在震惊于惟妙镜的神通之外,仍有些不解。
善财和尚笑了笑:“所以说这猴妖运气好嘛!正赶上这惟妙镜镜灵如今也在沉睡,所以才会被猴妖借去几分神通。否则的话,也没有这些麻烦事了。”
“那这与淮水水患又有什么关系?”一直没说话的庞虎开口问道。
“那猴妖是只母猴子,本性属阴。故而需要散去自身阴气,才能与淮水之主的属性相近。最近正是她重塑肉身魂魄的关键时期,大量阴气散去,自然会阴湿多雨。”
“那死在水中的那些人,阳气也都是被她吸走的?”刘云骥恍然道。
“是啊,散阴补阳,才能让她的属性更接近淮水之主。”和尚理所当然地道。
“那需要我们做什么?”石忘忧瞧着和尚渐渐掩盖不住的焦急神情,暂时压下了询问其它问题的冲动。
善财和尚指了指水面:“善哉,贫僧想让施主们做的,就是进入这水底惟妙镜中的世界,找到其中沉睡的淮水之主,将其唤醒。只要他能醒来,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如何才能进入镜中世界?”石忘忧问道。
“这个简单,稍后贫僧自会助你们开启通往镜中世界的通道。在那之前,贫僧先为两位治疗下伤势。”说着,善财和尚分别向石忘忧与刘云骥屈指一弹。两道金光从他指尖射出,落到两人的身上。
金光瞬间弥漫到了两人的全身,他们只觉好似沐浴在暖阳之中,格外舒服,伤势瞬间便尽数痊愈,损耗的真气也迅速复原。
“大师,这口袋连接一处天地,之前我们放了好多尸身进去。您能帮忙把那些尸身取出来,看看其中有没有这位庞虎兄弟的大哥吗?”张松海已经不见踪影,石忘忧担心此行有变故,于是连忙取出那只口袋,向善财和尚求助。
“这个容易,让贫僧先看看庞施主的骨相。”善财盯着庞虎看了片刻,随后接过石忘忧手中的布袋,闭起双眼做沉思状,接着五指对准袋口想回一勾,便招出了一具苍白的尸体。
石忘忧都刚看清那具尸体的模样,庞虎便大喊了一声:“哥!”随后冲过来抱住了那具尸体。
“我姐姐她们!还有陈老伯一家和村子里的人!大师您能不能……”
善财打断了刘云骥的话:“施主放心,早在贫僧抵达之时,就已经出手制止了那两处的争斗,现在大家应该都睡得真香呢。”
“那就好那就好。”刘云骥长出了一口气。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了,两位准备一下,贫僧要打开镜中世界的入口了。”善财和尚沉声道。
石忘忧和刘云骥各自理了理衣裤,默然点头。
“爽快!”和尚赞了一声,而后将他那对着水面的手掌用力一旋。
平静的水面骤然显出一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快、越来越深,转眼间便显出水底的模样。
而那水底并非淤泥也非礁石,而是一片闪烁着七彩光芒的镜面,分外耀眼。
“准备好了?”和尚一面维持着那数丈宽的裂口,一面开口问道。
“好了!”两人齐声应道。
和尚笑了笑,正要开口时,却有洪钟般的声音从天外降下:“善财!那猴子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纯粹是他自食其果!你又何必插手?他若就此身死道消,这世间该少了多少烦扰?如今的形势,已是大势所趋,劝你别逆势而为!”
“大势?”善财和尚的脸上,显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桀骜之色。他单手直至苍穹,指向那不知何时再度聚拢起的厚重云层。
“什么是大势?你们这群市侩之徒,为了亲近大瑞皇帝、获取更多的香火,从而默许大瑞与那猴妖瞒天过海,这就是大势吗?”善财和尚反问道。
“善财!休要口出狂言!难道你今日真要一一己之力,与我们为敌吗?”又一道声音传来,不似之前那道声音般厚重,却更加响亮,如雷动九霄,震动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