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浪头打过啦,哗啦一声剧响,江水狠狠的打在头面上。虽已闭上眼睛,但口鼻之中还是进了不少江水,阿宁一面呛咳,一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手和双脚还要拼命的上下划动,以免在这滔滔江水中覆涛灭顶。
明明脑子一片空白,在这生死关头,却又想起了那个人来。
“这位小姐,相逢即是有缘,小生这厢给小姐你问好了。”
阿宁的双手渐渐无力,只能靠双脚拼命蹬动,让身子浮在江面上。腹中一口气,憋得胸膛都要炸开了一样,阿宁猛地一下划动,从波浪中探出头去,迅疾的换了一口气,哗的一声,又是一个浪花扑头盖脸而来。
“极是,极是,虽说生得如此貌美,可这也并不是阿宁小姐你的错,只是世事艰险,人心叵测,小姐还要多多珍重才是道理。”
这滚滚江水,波高浪急,又仿佛深不见底,置身其间,手足渐渐乏力时,心底涌起无以言状的恐惧。阿宁用尽仅有的力气,在江水中拼命踏水挣扎,但江底仿似有无数触手牵扯滞绊一般,让人无法着力,亦无法对抗,转瞬间就随着江波漂到远处。
“没事,阿宁,有我在。”
阿宁的手脚渐渐僵硬麻木,虽然仍在下意识的划动,但力气眼看着就快要用尽了。浪头永不止歇,仍是一个接一个的狠狠打过来,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江水还是泪水。
“阿宁,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把我留在此处,你先走……”
阿宁的身子渐渐沉入江水之中,再也无力挣扎,眼见着就要葬身于此之际,她看了一眼辽远青天下巍然耸立的山峰,痛哭着,拼尽全力却又只能无声嘶喊,“小官人!”
一个巨大的浪头打过来,天地瞬间一片昏沉……
虽不能,共此生,胜景如画,却仍盼望,你从今后,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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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一声响,水劈头盖脸的淋下。
阿宁猛地一个激灵,悠悠醒转,屋内燃点着数个熊熊火把,看去甚为光亮。阿宁乍然苏醒,眼睛刺痛,不由得眯了一眯,缓过神时,这才发觉,自己被铁链锁住,绑在一个十字形状木质柱子上。
眼前赫然是是一些身着飞鱼服,身形矫健的锦衣卫,这些锦衣卫或远或近的站着,却个个都是面目阴沉的盯着自己,不发一语。
为首的男子身着银线描边的飞鱼服,面皮白净,蓄有短须,此际他端坐在火盆旁的一把圈椅上,一双眼睛,深沉犹如古井,幽暗无波的看着阿宁。
阿宁瞄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各式刑具,还有地上火盆处烧得通红的烙铁,随即垂下眼脸,秀面略略发白。
是锦衣卫千户李隆景,此前在保定城中见过一面,还被自己利用小官人的威势玩笑了一回。
阿宁见此情状,念头电闪而过,虽心知不好,但此刻落入此人手中,又能如何?
她默然不语,心中暗暗起了一卦,卦象刚出,顿时见得卦中一片血光,灾煞当道,螣蛇飞舞,此番怕是劫数难逃。
阿宁虽是心下分明,但脸上仍是做出极为惊恐惧怕的神色,眼神漂浮闪烁,四下里惊惶打量,身子也不断扭动挣扎,那吊着双手的铁链,已磨得手腕上鲜血渗出,阿宁就势嘤嘤痛哭,抽泣起来,看去真是佳人罹难,分外可怜情状。
李隆景仍是一言不发的看着阿宁,眼神深沉,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屋内一片沉寂,波澜不兴。
打破这一室沉静的,是一阵梆梆响的敲门声,听去急促粗野,甚无礼数。
阿宁微微抬眼看去,进来的是个黑皮高大汉子,正是当日在福隆客栈耀武扬威的锦衣卫之一,李隆景的手下。只见他一边进来,一边还紧了紧腰带,嘴里骂骂咧咧,显是吃了不干净的吃食,眼下腹泻。
李隆景见阿宁神色微动,终于开口说道:“方二小姐此番死里逃生,可谓吉人天相,福缘深厚啊。还望方小姐能上体天心,谨慎从事,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求生之机。”
阿宁秀眉深蹙,畏惧的看了李隆景一眼,怯懦的低声说道:“小女子,不晓得李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虽是心中已有所觉,但还是不能透露半点话风出去。
可话一出口,阿宁自己亦是微微一愣,自己能说话了?太好了,自己能说话了!
而且,对方能够认出自己来,想是此前被改易的面容业已回复!
太好了!
李隆景见阿宁面上露出惊喜神色,他略一沉吟,已知为何,当下沉声说道:“这金针锁穴的功夫虽然高深,但本官的手下,还是有那么一两个能人。恰巧本官也略通易容之术,所以机缘凑巧,在江中把方小姐救出后,就顺手帮小姐把容貌也恢复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阿宁微微一怔,却没料到,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还帮自己恢复了声音和容貌。不过,此事既然不足挂齿,又主动提来做什么?
李隆景接着说道:“如果方小姐能顾念这份香火情,就不妨直言相告,惊雷在京城之中的首脑头目都有谁!”
此话一出,如单刀直入,又似一声真正的惊雷,炸响在阿宁顶上,震得阿宁一时之间,三魂不见七魄,惶惶然不见天日。
虽然情知对方在保定城时,就已在追查惊雷中人,但阿宁却万万没想到,李隆景竟然知晓了自己惊雷中人的隐秘身份。
此刻断然不能有丝毫露怯,但凡一着不慎,顷刻间,就是杀身灭族之祸。此间利害关系,阿宁自然心知肚明,暗自省定。
阿宁略带疑惑的看了一眼李隆景,神态自然,浑若天成:“李大人,你说什么?惊雷的人?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大人是不是口误了?小女子是京城人士,不是什么惊雷人士。”
啪的一声,手里的短鞭抽得桌上一道鞭痕,明细宛然。李隆景扯了扯嘴角,无声狞笑,在吞吐的火光中看去,甚为可怖:“方二小姐,你可别跟我在这打马虎眼,要知道,本官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不好。”
一边说着,他站起身来,向阿宁走近两步,压低声音,却恨意显然:“你别仗着有暗影护着你,就在此恣意妄为,我敢把你暗自拦截下来,放到此处刑讯,就是把脑袋提溜在手里了。方二小姐,此番,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古井般幽深的眼神,此际射出奇异恶毒的光芒,如毒蛇一般盯在阿宁的秀靥之上,随时觅机而噬。
阿宁心中一沉,但面上露出越发深重的惊惧哀求神色:“李大人,我…我真的不晓得您在说什么,小女子只是一介闺阁弱质,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哪里知道锦衣卫大人们的事情呢?”
一边说着,阿宁流下泪来:“李大人,求您放了我吧,小女子一天一夜没有吃食裹腹了,现下又饿又累,实在是顶不住了……您行行好,要是能把我送还给小官人,他定会帮我好好酬谢于您的……”
李隆景冷漠的看了一眼阿宁,随即冷笑:“真是惊雷中人的一贯作派,不到黄河心不死……来人,把人带进来。”
阿宁心中一震,却不由自主的向门口看去,不知为何,胸口处一阵翳闷,仿似被一只巨手牢牢捏住一般,身不由己,却又动弹不得,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止了。
只见一个血人被两个锦衣卫拖进屋内,旋即,木门再度被紧紧锁上。
用心分辨片刻之后,阿宁一惊,整颗心就如被抛入江水一般,不断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