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之迭捧着那枚玉佩,足足迟疑了三天。
母亲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他年纪到了,就算皇恩在身,也不能阻碍他个人的幸福。
一直以来,衔恩报国是他的理想,但在个人事务上,有时候这其实也是托辞。京城里有些勋贵想招他为婿,他常常以此为名婉拒好意,实则是因为对面都不曾见上几面的女方难以产生足够好感。但是现在,他遇到了青青……
青青是他从第一眼看见,就觉得很熟悉的人。
为什么会如此呢?难不成真像那戏文里唱的,这是前世未了的宿缘?
柳之迭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不过他心里有青青,这是真的。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想方设法支开,母亲,仅仅为与青青单独相处片刻的时间。
每天这片刻的时间积累起来,最终也变得相当可观。虽然要说全面认识一个人这还远远不够,但青青是那样的质朴单纯,洁净得如同一张白纸。对着一张白纸,看一眼就够,何况是这么多天。
柳之迭想了足足三日,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既然真的心里有,那就干脆挑明吧。
他决定了:提亲。
青青查不到官籍,说不清来历,她是无主之人,县都尉朝廷七品,虽然也是官职,不过并无勋贵门阀之禁,青青的身份可以入嫁。
柳之迭整晚没能入眠。第四日清早鸡还未叫,他便已经穿戴完毕。
等到差不多早晚了,他轻轻来到后院。
柳老夫人起得也早,似乎对这天有某种预感。正在后院伺弄花草的她看见自己儿子进来,就已经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事。她微笑着点点头,并没有多说,很快便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
在青青的门前,柳之迭停顿了片刻,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照映在墙壁上的天光从一块砖头很快移到了另一块砖头。柳之迭想好了,想透彻了,也汇聚起了足够的勇气。他走上前,抬手——
不过他还没敲下去,门便自己打开了。
青青看模样是刚起,揉着惺忪睡眼,看见了站在房间外的他。
青青脸上立即浮现热烈的笑容:“柳之迭,你这么早就给我带糖葫芦啦!”
听得旁边柳老夫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柳之迭既激动又尴尬,一张脸涨得通红。就算是从前演武对敌都没这么紧张过。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给你买糖葫芦。现在时间太早了,我、我来其实是……”
他话的后半截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出不来。
青青好奇地看着他,歪了歪脑袋:“其实你是要干嘛?”
“其实我……”
“嗯?”
“我想要……”
提亲两个字翻来覆去在舌尖打转儿,可就是说不出来。柳之迭一迟疑,外面便突然跑进来个身影:“少爷,少爷!”
是来福儿。
柳之迭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但柳老夫人却对来福儿的突然出现有些不满。
“怎么了?”柳之迭问。
“少爷,找!找着了!”
柳之迭奇奇怪怪:“找着什么了?慢点讲。”
“青青姑娘,就是青青姑娘——有人上县衙来找她啦!”
柳之迭心里咯噔一声。
***
来找青青的不是别人,是徐圆。
说起徐圆这边的事情,同样一波三折——他到县城的第一天便是去给青青办理官籍,可惜很不顺利。官府那边说档案室起火导致本地户籍烧毁大半无法核查。所以先需要从郡里头调。徐圆这便没有办法,毕竟不能核查有无佘青青这个人,官府便不能给他补办新的官籍。徐圆只好去黄记药铺先把蛇的买卖先料理,然后悻悻回村。
可等他到了家里,才发现有更麻烦的事情等着自己。
青青不见了。
徐氏一连几天独自在家,都是隔壁徐丁给照看的。好在这些日子身体转好,没闹出什么事儿来。
可是青青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了好几天,这事情就很离奇诡异了。徐氏自然对青青行踪一无所知,甚至连青青大概是哪天、什么时候不见的都说不清楚。徐圆问徐丁,徐丁也说自己天天下地呢不知道。再问沈氏,沈氏虽然成天呆家,但辩称自己大着肚子所以也没心思看顾其他许多。沈氏说自己也挺着急,因为她身上不舒服也急着想让青青给看看呢,天知道这姑娘是到哪里去了。
这叫徐圆怎么能够不恼火。他自然第一个怀疑沈氏搞鬼。可问题沈氏正怀孕中,要是真想对青青不利的话恐怕也没那能耐。但如果不是沈氏,那这村子里还有谁看青青不顺眼的?
后来是有个邻舍在无意间说了自己的看法:青青是不是自己跑掉了?
对呀,自己跑掉的,这未尝不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青青为什么要跑呢?因为徐圆要去县城里给她办理新的官籍。这样一来势必会调出相关档案,而如果在档案中找到了佘青青的名字,那事情就棘手了。
既然有官籍,为什么不直接说明?之所以青青不说明,那一定是因为她的官籍不是清白的官籍,而是贱籍,比如说船民、乐户之类。
正是因为担心这样的局面出现,正是因为担心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被戳破,青青选择了一走了之。
这解释的确说得通,其实盘桓在每一个人的脑海,只不过没人敢真正说破罢了。徐圆不相信,他不相信青青这么长时间都在骗人。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测,碰到了什么歹人!
可惜他也只能光瞎想、光着急。因为村里没有任何人有青青踪迹的头绪,徐圆就是想找都无从下手。
不过这么干着急了一些时日,某天忽然有人急火火地找到徐圆的家里——来人是隔壁村的猎户——他告诉徐圆,县城那个黄记药铺闹得好不热闹,事发的时候他刚巧在,而且看见了一个姑娘,瞧着似乎就是徐圆家的青青。
因为青青在山间捕捉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野生动物,善狩的名声早已在远近猎户中间传开。这个猎户见过青青几面,所以认得。
徐圆一听这个消息,欣喜若狂,立即收拾包袱再次来到县城。在县城他按图索骥,很快就顺着线索来到了衙门。
衙门人一听,立即告诉了县令。县令一听,心道:柳都尉不还让我帮忙调查身份么?立即派人到隔壁去通知。
于是就有了来福儿忙不迭过来报信的一幕。
柳之迭听见这个消息,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之前准备的种种,更是缩回了心底深处。旁边柳老夫人也猜知了事件的结果,低下头弄弄花,然后暗暗叹了口气。
柳之迭满心复杂,不过,他还是鼓起全部的力气,挤出一个真诚的笑。
他对青青说:“你看,有人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