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却好似柔和的水面泛起一道道涟漪。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河岸,天赐小心翼翼地跟着老者一起迈入了那奇幻的光晕。
只寻常一步,这天地却好似换了人间。
涓涓清流变幻为无边无际的平静湖泊,苍蓝碧空化作了星河灿烂的夜幕天穹,星星点点的烛火在夜空与湖面之间上下舞动,天赐甚至在恍惚间听到了远方那座隐隐约约的楼阁正在呼唤他。
“这!这怎么可能?”
“上来吧……”
天赐还在发愣,而老者已经牢牢把着船橹立于一叶扁舟之上。
“慢着慢着,我怎么知道这里是不是……”
“看那座楼阁。”老人向远方一指,“那就是离人阁,你若是还想去,就上船吧。”
“那……行吧……”
慢慢的,天赐从震惊到快要失去意识的状态里渐渐回过神来,他开始用肉眼去观察、用内心去感受这离人阁的一切。
细窄的小船在平镜般的湖面上划出一道蜿蜒的波痕,随处可见的烛火跳动起来就好似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不停地两人的周围纷飞着。
而最能触及他灵魂深处的,是那片如银河般闪耀的夜幕星空。
这画面像极了让他魂牵梦绕的故乡、那个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外面明明是白天,这里面却是黑夜?”
“离人阁里,即是永夜。”
“永夜,永夜……”
天赐陷入了沉思,但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都始终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即便是所罗门斯旺的书里也从来没有提及过有哪个阵法能像这离人阁的迷阵一样颠覆掉这整个世界的。
人们总说一心不能二用,苦于思索阵法玄妙的天赐并没有及时发现自己屁股下的小船在老者的操控下渐渐偏离了初始的航线。
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一叶扁舟已经停住了。
在天赐眼前的是一座大大的圆台,圆台的中心有一位身着蓝色长裙的女孩在起舞。
她舞步轻巧若惊鸿。
她腰身娇柔似游龙。
她翩翩长发如黑瀑。
她,一点泪痣惹人怜。
天赐看得有些醉了。
“她……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怎么会呢!哪有人会没名字的?”
“离人阁的花魁,从来无姓无名。”
争吵声惊动了正在练舞的花魁,她收起舞姿踮起脚尖向前走出几步,朝着面红耳赤的天赐嫣然一笑。
当这世间绝美的笑容只为一人绽放的时候,相信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至少天赐的魂已经是彻底被勾走了。
“我们该走了。”
“去……去哪儿……?”
“去主阁。”
“那……那好吧……”
船橹搅动着水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此时天赐终于发觉自己被载着绕了一个大圈。
“那什么……你们这儿送人不会是按里程收费的吧……”
“摆渡人的职责就是送客人去主阁,一直以来都是分文不取的。”
“那你为什么要带着我绕这么远?”
“算是还你一个恩情吧。”
“恩情?我们以前见过?”
“并没有……”
天赐还想问深一些,但这之后自称摆渡人的老者不论怎样都不再开口,直到小船驶进了码头,他才摘下遮住自己大半张老脸的斗笠向着天赐微鞠一躬,并用苍老的嗓音说道:“这就是离人阁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如今,天赐的水性都不怎么行,那一手精妙的水系灵法确实很唬人,但真要下了水他怕是连五十米都游不出去。
所以尽管从小船到岸上只要稍稍跨出一大步,但他的眉眼间还是闪过一丝寻常人难以察觉的不安。
“啊呀~~”
“这么些年过去了,老身终于又见到白天里上门的客人了~~”
天赐闻声一抬头,只见一位风姿绰约的妇人正朝着他走来。
岁月在妇人的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但从她的妖娆身姿以及浑身上下那股让人忍不住要咽口水的风流韵味不难看出,这女人年轻时一定是红颜祸水级别的绝世美人。
“这位想必就是离人阁的老板娘了吧?”
“老板娘可谈不上~~”老妇人用手里那把绘有精美图案的小团扇捂住了一张樱桃小嘴,“如果小小少年你不嫌弃的话,可以随那些姑娘们一起叫我妈妈~~”
“这……就不必了……”
哪有人一上来就让别人管自己叫妈的!难道那些来离人阁消遣的家伙就没一点尊严嘛!
“今天小子是来寻人的,不知老板娘有没有见过一个……”
天赐话还没说完,老妇人就把一根食指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嘴唇上。
“在我这离人阁里~~”
“先交钱~~后论事~~”
“这是规矩~~”
从来没和女性有过肌肤之亲的天赐哪见过这阵势,他本能地想要往后退,但双脚就好像被妇人身上不断散发出的幽幽香气给勾住了似的一点都不听使唤。
“那……那我要交多少钱?”
“嗯~~这我可得好好想想~~”
“为什么要想?难道每个人来这里要交的钱还不一样多?”
天赐有点后怕,他有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今天自己怕是要被这老女人狠狠地宰上一刀了。
“那当然~~这离人阁里的一切都是老身我说了算~~”
“我想收谁多少,就收谁多少~~”
“看在你是这么些年里唯一一个白天上门的客人,就给你打个折吧,只收你一个金卡盾好了~~”
本来天赐已经打算掏钱,但他的手还没伸进兜里就停在了半空中。
“你说一个什么?金卡盾!?”
“对呀~~老妇人笑得像只老狐狸,”“怎么,连一个金卡盾都出不起就敢来我这离人阁里寻花问柳吗~~?”
“那什么,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真没那么多钱。”
此时的天赐显得很无奈,跟着海焱猎人团上天山杀妖狼赚的那一枚金卡盾早就在他厮混于武修部的这段日子里花了个一干二净。而且这次不过是回一趟村子过个年而已,老村长应天游留在钱庄里的学费钱他自然不会取出来带在身上。
其实如果之前没有招那几个护卫的话,那他把身上现有的所有铜比索和银奈尔凑一凑说不定也能凑够一个金卡盾的面值。但是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却是在于这离人阁的要价也太高了,如果进场费就要一个金卡盾的话那能有多少人消费得起?
在很短的时间里进行了一番综合思考之后,天赐断定这老女人肯定是看自己初来乍到不谙世事所以想宰上一刀。
“这一个金卡盾小子确实交不起,看来是我注定与离人阁无缘。”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呢~~”
虽然两人嘴上都说着类似的话,但很明显天赐并不打算就此离开,而对方也丝毫丝毫赶人的意思。
不一会儿,身着一袭蓝衣的女孩儿轻巧地走到了老妇人身边,既俏皮又恭敬地说道:“妈妈~~不如这位客人的费用就由我来出吧~~”
“诶?你不是?”
“你是那个!!!”
花魁的出现让天赐大吃了一惊,而且她居然还提出要帮自己出钱,这就更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
“你这小家伙有点本事呀~~连岸都没上就把我这儿最宝贝的姑娘给勾走了~~”
“妈妈你又拿我开玩笑~~”
“那你便带这位公子去阁里吧,这一个金卡盾我会从你的月钱里扣的。”
“都听妈妈的~~”
花魁那一双白嫩纤瘦的小手柔若无骨,光滑细腻的皮肤吹弹可破,盈盈一握的腰段让人不禁浮想联翩,但想起那张楚楚可怜的绝美面容,相信绝大多数人都难以升起亵渎的念头。
但天赐何许人也?
他的脸皮和普通人相比那可厚上太多了,只觉自己正升往天堂的他已经开始盘算起和她结婚之后该生几个孩子,甚至连孩子取什么名字都快想好一半了。
做着春秋大梦的少男被牵着直往内阁里走,老妇人则变脸似的用像是看待死人一般的目光打量着依然站定在小船上纹丝不动的老者。
“恭喜你了,这么多年来能离开我这离人阁的摆渡人你还是头一个。”
听闻自己重获自由的摆渡人并没有露出开心的表情,反而是低头凝望着深不见的的湖水,喃喃自语道:“我能离开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定下的规矩,而且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几十年了,就算现在离开了,又能去哪里呢……”
“四十七年了,你就不想去见见她?”
老人仰头看了看漫天闪耀的星河,发出一声长叹:“原来四十七年了啊……”
“你这老妖怪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根本无处可去,最后的归宿只能是死在这离人阁里,是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怎么会知道载着那小家伙来离人阁就是你呢~~”
“原来这世上还能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
“瞧你说的,老身我不过是经历得多了,有些远见罢了~~”
摆渡老人不再言语,这四十多年来他虽然每天都只是在做着送客人往返的工作,但这位“妈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他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但他不说话可不代表老妇人就会轻易放过他。
“我的小花魁是你引来的?”
“我哪有那个本事,我所能做的不过是送那位年轻人去与她见一面而已。”
“你不会真的认为那小子就是预言里毁掉我这离人阁的家伙吧?”
老妇人恶狠狠地盯着满头白发的摆渡人,没有人知道她究竟耗费了多少心血才建起了这座让天下人醉生梦死的离人阁,所以她决不会允许预言里那个“虚无缥缈”的故事在现实中发生。
“我区区一个普通人又怎么会知道这等天机,不过他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叩响这离人阁的大门,想必也足够了吧……”
“哼!等到了晚上你去把那小子和他要找的人一起送走,然后再也别回来了!”
相当于是下了一道逐客令之后,老妇人急匆匆地离开了码头。
另一边,与绝美花魁一同在离人阁里前追后赶的天赐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青春”。
在银河灿烂的夜空下同行,在碧波如镜的湖面上共舞,在星星点点的烛火中对视,如果这都不算爱情的话那什么才是爱情?
在永夜的离人阁里,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不清。
两人不知疲倦地忘情舞动,没有任何言语,却一直舞到了华灯初上。
“要入夜了,你该走了。”
少女依旧是那么的俏皮可爱和美丽动人,但是那最甜美的面容在天赐看来却是多么的无奈与凄凉。
“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走不掉的~~”少女发出一声轻笑,“你快走吧,客人们快到了,要是被他们瞧见你在这里的话以后可能就不愿意再来了呢~~”
“我可以赎你!告诉我需要多少钱!我一定凑够了来带你走!”
“你可真敢说呢~~明明刚才连一个金卡盾都拿不出~~”
“今天只是个意外!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天赐急了,但是花魁依然只当他在说笑,毕竟像这样嘴上说着要赎你赎她,一夜买醉之后就再不见踪影的男人她见过太多了。
“至少!至少告诉我姑娘你的名字吧!”
“我的名字~~?”
“对!”
“我没有名字哟~~你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叫我花魁~~”
一条条小船从四面八方聚向了灯火通明的离人阁,唯有天赐所在的那一艘在向外驶去,躺在他脚边的是睡的正香的小轩。
“老先生,这里赎一个姑娘要多少钱?”
“怎么?你想要给花魁赎身?”
“嗯……”
老人望着神情严肃又带着一点羞涩的天赐,反复思考了许久才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你赎不起的,趁早放弃吧。”
“为什么赎不起?不论多少钱总得有个数字吧!你只要告诉我要多少钱就好了!”
回想起当初的自己与如今面前这个小男孩一模一样,老人又叹了一口气:“离人阁里的姑娘有去有来,唯独花魁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次都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嘛?”
“为什么……?”
“因为普通人赎不起,真正有权有势的人看不上。”
“可是……总会有一个价钱的吧……”
“就只是最简单的入阁那老妖婆都能收你一个金卡盾,如果她看准了你硬要给花魁赎身就定会要你付出全部的一切,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如果我愿意呢?”
“那你就会成为像我这样的摆渡人,一生一世都在这一成不变的地方期待着死亡降临的那一天。”
天赐说不出话,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这个摆渡人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任何光彩,原来从他为心爱的女人赎身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死”了。
“回去吧,把这里的一切都忘记,去过你该过的生活。”
“可是……我不甘心……”
“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到头来……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不甘心!!!”
看着少年在自己面前歇斯底里,老人抽搐着嘴角撇过头:“我说了,她没有名字。”
“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人没有名字呢……”
“有的吧?一定有的吧?”
“我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你,告诉我好不好?”
天赐在哭,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爱上一个见面才不到半天的女孩,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自己会如此伤心欲绝。
“看来,这一次她没有看错人……”老人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递给了泪流满面的天赐,“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有朝一日如果你拥有了足够高的地位和足够多的钱财,就来给她自由吧……”
“谢谢你!!!”
“谢谢你……”
小船靠岸了,天赐抱起熟睡的小轩下了船,沉默了许久的老人终究还是在天赐踏出那一圈圈凭空出现的涟漪之前说出了最后的话。
“小家伙,你记住了。”
“她叫,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