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开张便有客人频频上门可是个好兆头,至于那个留下了口头约定之后就跑没影了的穷小子赵筱曼从来就没有没放在心上过。
打从接手家里这衣铺开始,她所见过的随口编个理由便一去不回的客人就算不到一千也最少有八百个了。
这位年过三旬却不曾婚嫁的衣铺老板正舒服地坐在垫了层兽皮的藤椅上哼着轻快的曲儿,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可就在她打算品上一口浓香扑鼻的热茶之时,一个往日里还算识趣的小二冒冒失失地跑到跟前毁了她的雅兴。
“老板,那对兄妹回来了。”
“哼。”
面带不满的赵筱曼只一撩头发便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跟在父母后头耳濡目染了十多年的她自然明白摆着一张臭脸面对客户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可当她看清来人都有谁之后整个面部表情都垮了。
“客官你可算是回来了,要是再晚些……徐大坤?你来做什么?”
“筱曼你这话说的,都是街坊邻居,我不能来呗~~?”
徐大坤笑得像个憨憨,已经大概摸清他性格的天赐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之情,倒是赵筱曼眼里直勾勾的幽怨神色让他意识到这两个人恐怕也有那么点难以言表的过去。
难怪在来时的路上徐大坤一下子就从他的描述里得知他先前去的是“赵氏布庄”。
原本天赐还以为是因为那衣铺的衣服质量过硬所以他才会拍着胸脯给自己打包票,结果却是这看起来关系非同一般的俩人眼瞅着就要叙起旧来了。
他不过是打算买两匹布做几件衣服而已,鬼知道为啥会触发这些奇奇怪怪的支线剧情。
于是为了防止他们顺理成章地开始回忆杀,天赐几乎是用抢的接过了话茬:“老板娘我把布都买来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把衣服做起来?”
“只要量一下尺寸就可以马上开始~~”
“做一件衣服大概需要多久?”
“这就说不准了~~”赵筱曼瞥了眼徐大坤胳膊下那整整两大捆布料,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期待,“若是客官只是想要做件令妹的短衫,那要赶在今天下晚时分做好倒是不难,但是我瞧着客官你不像是只打算做一件衣裳的样子呢~~”
“确实如此,我也得弄几身轻便的衣裳。”
“不如客官也一起量个尺寸~~?”
“那什么,我自己的衣服,做一件要多少钱?”
不是天赐抠门,他现在手头真的很紧,如果不是仿佛命运般邂逅了《烟雨》的话他是绝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花钱给自己做衣服的。
“或许这就是孽缘吧。”他在内心里自嘲道。
虽然对方总是表现出一副穷酸的样子,但是被问及费用的时候衣铺老板赵筱曼并没有直接报价而是留了个心眼:“还是先瞧瞧客官买来的布料吧~~也不知咱们家的布料到底是差在了哪儿~~”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跃跃欲试想要插话的徐大坤反倒是装起了惜字如金的世外高人。
只见他把《烟雨》放置在赵筱曼手边的长桌之上轻轻一推,那副绝美的画卷犹如玉面半遮的佳人缓缓露出真容。
“这……”
一双桃花眼瞪得大大的,布料这东西她赵筱曼可是老懂王了,徐大坤家染坊出产的布料价格她更是了解非常,所以她才会对眼前这块只露出了一半篇幅的布料露出如此震惊的表情。
“光是这一匹布的市价就绝不会低于十个金卡盾……”
“而且那里还有一卷外观看上去颇为相像的……”
“好啊!合着搞了半天这小子是在装穷!看我不狠狠宰他一刀!”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赵筱曼这一番内心波动可瞒不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徐大坤,他早就看出天赐兜里没几个子儿可供挥霍,自然不会放任赵筱曼肆意妄为。
“应小侠你先带令妹去量尺寸吧,这边价格我来谈,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诶?可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咱们之间就不要这么见外了嘛!”
“那……好吧……”
由徐大坤来替自己讨价还价天赐还是比较放心的,毕竟人家是布料这方面的专家,而且他之前的慷(白)慨(给)举动博得了天赐的信任。
随着兄妹二人被领进小黑屋,笑意逐渐收敛的赵筱曼白了一眼徐大坤,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说你怎么好意思到到我家来,原来是专程送贵客上门啊~~”
“筱曼你这话说的,咱们好歹也相识一场……”
“闭嘴吧你!跟你这种人相识一场算我倒了八辈子霉!”赵筱曼一拍桌子,吓得店里那些个小二浑身直哆嗦。
“行吧行吧,咱们的那点破事暂且不提,但是今天这客人你可不能怠慢了,明白不?”
虽然店小二们都不清楚这俩人都有什么瓜葛,但很显然那个傲气的老板娘是绝对不会就此买账的。
“明白什么呀就明白?”
“只许你卖布盈利,不许我裁衣挣钱?”
“一边去!”
“今儿这钱我挣定了!”
赵筱曼这一串连珠炮把徐大坤要说的话全都堵死在了喉咙眼,可就算是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他堂堂三阶武修又怎会任由一个女子反复揉捏?
说时迟那时快,徐大坤瞅准了这疯女人言语间换气的瞬间将双手一把按在对方的肩头,随后只轻轻那么一拉,他衣物上携带的独特花香便轻巧地钻进了赵筱曼的鼻腔。
“你干什么!”
猛地推开徐大坤之后,赵筱曼慌忙撇过面庞的同时还不忘偷偷吸了两下鼻子。
“那什么……我就是想把这事儿跟你讲清楚……”
“说就说!你有必要贴那么近吗!”
“诶……这个事吧……它就不太适合大声说……”
“那!那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嘛!气死我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半掩着通红脸颊的赵筱曼硬是把徐大坤拽到了她平时休息喝茶的小屋里。
瞧着平日里威风八面老板娘居然也有露出这副娇羞小姑娘模样的一天,那帮凑热闹的店小二接连发出一阵阵偷笑。
“没想到筱曼你居然学会沏茶了,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永远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的傻丫头~~?”
“那哪能呀!会沏茶好啊!不像我家那个,整天就知道使唤我去给她沏茶捶背,可把我累坏了都。”
“呵,我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的嘛?”
“诶,筱曼你还没结婚自然不明白,这两个人过日子可太难咯~~”
有一说一,徐大坤这波操作真心铁直男,好在赵筱曼熟知这家伙的性格,不然估计连一刀捅死他的心都有了。
但是熟悉归熟悉,心里的不爽那可是一点都没少,为了不让自己走上犯罪的不归路,她咬牙切齿地转移了话题:“还是说说那两位年轻的客人吧。”
“倒也是,我怎么就差点把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呢。”徐大坤揉了揉脑袋之后继续说道,“筱曼你就别想着从这兄妹俩身上割肉了,他们背后有大人物。”
“大人物?你我惹不起的那种?”
“何止是你我惹不起,整个王国西域敢触他眉头的人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真有这么厉害?”
“筱曼你知道我是三阶的吧?”
“知道啊,怎么?”
“那位大人可是……”
徐大坤并没有把话说完,而是伸出手来比了一个“六”。心领神会的赵筱曼当即双手捂嘴,凑到他耳朵边上压着嗓子用最低的声音问道:“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
“那还真是了不得啊,话说回来,大坤你是怎么认识到这种级别的大人物的?”
“诶嘿~~这就是我厉害的地方了~~”
量个尺寸本该简简单单,可不知怎么的,一直对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冒星星眼的小小宝刚被抱上工作台就连哭带闹到处乱爬,全然不顾身边那些危险的剪子和针线,急得天赐大冷天里脑门直冒汗,甚至连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裁缝也被她给折腾得差点漏量了袖长。
不过娃娃终究是娃娃,在与哥哥的“对决”中小小宝总归还是要败下阵来的,最终她也只能无力耷拉着小脑袋“任人宰割”,顺便再嘟囔着一些旁人根本就听不懂的奇怪语调。
待兄妹俩回到前店之时,徐大坤和老板娘赵筱曼已经在笑眯眯地等着他们了,还没等天赐说话,徐大坤就已经在开口邀功了:“应小侠应小侠,我给你搞了个很大的折扣哦!”
这话说完赵筱曼马上就翻了个白眼,徐大坤又不是自己家的员工,凭什么替她这个正牌老板来决定做衣服的价格。但是考虑到天赐的身份和背景,她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对着徐大坤冷嘲热讽几句过过嘴瘾。
“可真是太感谢大坤叔了!”天赐笑着揉了揉小小宝的脑袋,随后稍稍转下了身子朝着面带不爽的赵筱曼问道,“那就劳烦老板娘说说价格吧。”
“如果少侠愿意把那两匹布料的边边角角留下给我的话,令妹的衣裳便只收三十个银奈尔一件。”
“确实是个很吸引人的折扣……”
天赐故作迟疑,实则是在偷偷地跟徐大坤进行眼神交流,在对方微微点了点头之后他又追问道:“那我自己的呢?”
“十个银奈尔一件,这是最底价,再便宜可就连裁缝的工钱我都得倒贴了。”
“成交!”
根据之前那位资深裁缝的目测,《烟雨》大概可以做出四件符合天赐身形的衣裳,剩下的边角料也能做成腰带,不会有多少浪费。而《天青》则最少可以给小小宝做出五身不同年龄段的服饰,只不过在其余的装饰上需要点缀些别的颜色。
这样的结果已经足够让天赐满意,至于为什么做一件小女孩的衣服要比更费布料的大男人足足贵出三倍,他是既不知道也不敢问,只能以男女有别为由安慰安慰自己。
乖乖交钱之后天赐数了数自己剩下的家产,要买一匹马估摸着够呛,于是他只能去到官家的钱庄里取出两枚金卡盾先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虽然老村长给他预存着当学费的银两妥妥的足够,但这窟窿总归还是要补上,天赐可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落他人之口舌。
不得不说应家兄妹俩这次丹徒镇之行的运气真心不错,先前不过只有两面之缘的徐大坤不光白送好布,还带他们去镇上顶好的饭庄里搓了一顿,甚至连马市的老板都差点被他给忽悠瘸了。
一匹脚力和毛色都实属上乘的好马居然被他稀里糊涂地以平价卖给了天赐,真不知道那老板清醒过来之后会不会去找徐大坤算账。
冬日里白昼不长,才下午四点刚过欧拉便好似失去了生机一般收敛起热量,露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懒散模样。
天赐一手抱着小小宝一手牵着马匹,有说有笑地和徐大坤一起回到了“赵氏布庄”,而店小二也已经抱着他要取的衣裳等候多时了。
那是一条青绿相间的襦裙,零星点缀的洁白花纹,袖口以及裙摆处的点点梅红,都让它在极尽淡雅的同时又不失活力与朝气,以天赐钢铁直男的眼光来看也不得不夸上一句好看。
换上裙子的小小宝摇身一变,活脱脱一位小家碧玉的阁中闺秀,哪还有半点山村野丫头的样子,连眼光颇高的赵筱曼都打心底里觉得这一人一裙乃是天作之合。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唯独天赐眉眼间有那么些淡淡的失落。
襦裙虽美,但他已经很难从这条裙子里再度品味出《天青》那股子“雨后方显青天”的意境。
冥冥之中穿上这身新衣裳的小小宝似乎有在传达着什么,但作为兄长的他却百思不得其解,这让天赐更加心烦意乱。
丹徒西门外,一匹骏马飞也似地向着雁山疾驰而去。
年幼的女孩正蜷缩在年轻哥哥的怀里嗦着手指,突然就听到一声鸟鸣响遏行云。
“唳!!!”
兄妹俩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只红尾鵟(kuáng)在振翅高飞。
头一回见这等场景的小小宝开始有样学样地伸直了短短的小胳膊扑棱起来,而用力稳住她身子的天赐看到妹妹这副傻兮兮的样子也是一阵暗自好笑。
突然脑海中一道电光划过,天赐马上拉紧缰绳停下了脚步,随后在小小宝疑惑的目光下将马匹拴在了一棵沿途的树干上。
“唔~~?”
“知道我要做什么嘛~~?”
“布~~基~~道~~”
“诶嘿~~马上你就明白了~~”
冰雪在天赐的脚边逐渐凝结,漫天的寒气也随之聚集,很快他的靴子底部就被两大块厚厚的冰块包裹。
突如其来的寒意让衣着有些单薄的小小宝嘟起了小嘴,一双小手抓紧天赐的衣领凑得更近了一些却依然止不住身体的微微发抖,于是她干脆用脑袋顶在天赐的胸口上左扭扭右扭扭,最后终于把小脸贴在了哥哥炽热的胸膛上。
感受着熟悉的温度,小小宝舒服差点就快要化在天赐怀里。
“小小宝~~你快看~~”
“不~~要~~”
“快转过来~~”
“不~~!要~~!”
“乖~~就看一眼~~”
“唔……”小小宝很不情愿地转过身子,然而眼前的场景却让她两眼直放光,
脚下被雪花覆盖的雁山像极了一座大大的圆顶冰屋,雁山前面正是被柳河一分为二的应家村,甚至连家家户户冒起的袅袅炊烟都依稀可辨。
这半空中俯瞰大地的绝美景致可把小小宝给激动坏了,而更难得一见的还在后头。
将他们远远甩在后头的红尾鵟已经于视野中缩成了一个细不可查的黑点,但那锐利的鸣叫声依然响彻云霄,而数十米之外滑翔而过的群鸟更是如百花齐放的春日一般五彩斑斓。
“哇!!!!!”
小小宝又一次学着鸟儿的样子扑棱起小短手来,全然不顾哥哥专门为她悉心扎好的小辫儿已经被寒风吹成了难看的锅盖头,而先前令她颇为烦躁的“咔嚓”声更是被彻底抛之脑后。
见她如此开心,天赐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利用风灵漩涡完成垂直起降的想法是从雷潇那儿偷学来的,每当在天辉武院里被那群损友折磨到爬不动楼梯时天赐就会用这样的方式“飞”回宿舍,至于靴子下面刨冰一样被旋风猛刮的厚冰块则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用以保护双脚的缓冲带。
尽管这是天赐第一次尝试带人上天,而且空中的气流又冷又急让他不得不特别小心和仔细地控制脚下的风灵漩涡,但只要小小宝开心,那他的所有付出就都没有白费。
直到亲眼看到怀里的小小宝无忧无虑地“振翅高飞”,天赐这才幡然醒悟。
原来,《天青》在每个人眼里都是不一样的。
在他眼里,《天青》是风雨过后的清朗天空;而在徐大嫂的眼里,或许那只不过是一匹能够卖得上价格的布料而已;但对小小宝而言,这一抹代表着生机的青绿正是象征着她崭新开始的人生。
她的未来应当像那只振翅高飞的红尾鵟一样,翱翔于无际的碧蓝天空!
从今往后,女孩有了新的名字,一个满含期许与祝福的名字——应彩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