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中国的广大农村还没有普及电视,对于大多数人家来讲买台电视是件奢侈的事情。陈建勋刚买了台进口电视的事情不胫而走,村里人听闻无不欣喜,纷纷涌入他家。
每天人多,陈爸家喜和陈妈朱金香便找出各种能座的桌椅板凳。他家就如同热闹的体育馆一样,不宵片刻便人山人海挤,你想挤都挤不下了。
在那信息不发达的年代,人们最爱看的便是港台电视剧,而每晚准时出现在荧幕的郭靖许文强们则成为当时人们的最爱,他们镜头前的一举一动便可成为青年人争相模仿的对象。
吴耀明不是个凑热闹的人,他最喜欢的事便是一个人坐在他家西面竹林旁的古井旁发呆。他说他喜欢这种微微徐风吹过的感觉,暖暖地而又泌人心。
当然,更深次的原因还是他不想让陈氏族人看不起自己。做为吴家后代他当然了解这数十年来吴陈两姓不和的原因。解放前金沙村是吴氏的天下,那时的吴风光无俩。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解放后金沙村又成为了陈氏族人的天下,面对陈家的强霸欺压吴氏族人只好默默地承受,他们没有能力结束眼前的这一切。
杨天财和吴耀明不一样,他不是金沙村人,他永远体会不到吴耀明和他的家族那种让人欺负了但心又不甘的痛楚。
当然,有一点他和吴耀明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家和吴耀明家是一样的贫穷。尽管父母仍在世,但他的父亲却又与别人不相同。
早年听人说其父杨文成年少时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上过战场,后来其趁乱逃回老家,并在躲藏许久。
再后来就是国民党败退大陆卷缩台湾,杨文成这才轻松一口气得已自由。娶杨天财母亲朱金花时杨文成已经有三十好几了。朱金花肯答应嫁给他的原因很简单,他能代替她死去的丈夫照顾好她和她的两个女儿,并让她们一家吃上饭。
婚后,朱金花为杨文成又生下两女两子,两个女儿名叫文清与文凤,两个小儿子又叫天文和天财。由于一家子人多,杨家日子也过的不算很好。
在杨天财姐姐们的童年记忆里父亲总是为生活忙碌着。他们原本以为他家就算穷,但至少也是和和美美的。由于年少时其在战场上受过伤,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身体渐渐的也不太好。
见其身体不好,又干不了重活,朱金花很不满,她不止一次的向他抱怨过。
虽说心里不满,但那时候的女人又似乎是无限单纯的。既然已经嫁给他,朱金花只得认命,如同嫁给她第一任老公时一样,她默默地忍受着这命运的无情作弄。
在生下天文、天财两兄弟后,生活的不容易与精神上的无限折磨让杨文成痛苦不堪,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独自一人突然离家出走,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中国一夜之间经历着巨大的变革,其土地上的人们不再守着她那一亩三分地,而是带着对生活的无限渴望而努力奋斗着。
一九八七年
那年辍学的杨天文跟着他的姨父陈嘉喜在东乡的工地上干活。这天天气异常炎热,烈日一整天无间断地烘烤着大地,空气里都弥漫着沸腾的焦灼味。
“天文,这个人特别像?像一个……?”陈嘉喜认真的望着不远处捡垃圾的中年人:“该死的杨文成这些年你都死哪里去了?你怎么跑到了这里开了?”陈嘉喜可以确定,这人就是他的姐夫杨文成。
“爸爸?”尽管有十几年未见,但父亲那深入骨髓的样子杨天文一眼就能看穿:“没错,姨父他是爸爸……”来不及多想,杨天文健步如飞的冲向杨文成。
“你们认错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当杨文成矢口否认的那一瞬间二人可以肯定他就是他们所要找的人。杨文成那蹩脚的锦江话错不了,这里除了他们几个不可能有别的锦江人。
“你们抓错人了,我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啊!”虽被按在地上,但杨文成还是不打算承认自己是眼前孩子的父亲的事实。多年的不辞而别让他心怀内疚,他觉得再也没有脸面面对家人。
“爸爸,我是天文啊……”见眼前孩子哭成泪人,杨文成再也不能视若无睹,他紧紧地抱着杨天文抽泣:“对不起,对不起天文,我不该抛下你们,对不起……”
“没关系,我和妈妈姐姐都期盼您早日回家!”一切尽在不言中。就这样,杨文成在陈建喜和儿子天文的强制要求下回到了老家。
也许是由于个人曾经的不幸,又或者是离家久已,回家后的杨文成性格内向而又孤僻。渐渐地,他变得沉默寡言,甚至连家人也不太接触,妻儿跟他讲说其总是三言两语敷衍了事。
杨文成养成了一个不太好的习惯,他总是白天在家而晚上又出去干活,路上碰见村里人也是敬而远之。慢慢地,村里都在谣传说他被狐妖上身,不然他怎会白天躲着大家,晚上又神出鬼没的?
渐渐地,杨家人也在村里人的口口相传中变得神秘起来。因而等到文清、文风姐妹俩到了嫁人的年龄迟迟没有媒婆敢上门提亲的原因也是在此的。
“怎么?这么冷的天还坐在这里?难道不想回去睡吗?”杨天财本不想打扰吴耀明,只是他有些话只能对他的知心朋友述说。
“睡不着!”
“看来你想的太多了!”
“那你呢?”吴耀明真挚的对其示以微笑:“也睡不着吗?”吴耀明知道杨天财此次来金沙村的目的,他不止想来看看姨妈这么简简单单,杨天财一定是想让其表哥陈建勋带他去济南做生意。
“当然,怎么会睡的着呢?”杨天财坐下,微笑道:“表哥答应过年后带我去济南做生意。”才说完,他便不禁轻叹。
“那不是挺好的吗?何必愁眉苦脸的?陈建勋是个很好的人,对人、对朋友都没得说。”吴耀明轻拍他肩膀:“何况你是他的表兄弟!他肯定不会亏待你的!”
“这个我自然知道!”
沉默片刻,杨天财向他最好的朋友敞开心扉:“我不是怕吃亏上当,而是怕自己做不来生意。你知道的,这些钱都是我俩个姐姐嫁人的礼钱,要是万一我做生意亏了我该怎么面对她们?到时候我的姐夫们会怎么想呢?”
“别想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做生意哪能一帆风顺呢?你只有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你就可以比别人做的好!我永远都会支持你!”吴耀明伸出右掌与杨天财紧紧握在一起。
“谢谢!”
二人久久地坐在古井旁,热情洋溢的交流着今后的打算,在当时的吴耀明看来他要是没有一番作为他是没有面目回家的。面对清贫二人迫切想摆脱眼下生活中的种种窘境,他们渴望年少有为。
当下的他们对未知的世界寄予太多的渴望,年少的青年们身上总是充满自信和活力,他们相信只要肯付出百分百的努力他们就一定能成功。
听闻太多外面花花世界的故事,陈秋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她不想永远守着家里的那一亩三分地,她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那是一番怎样的天地?
正月初二那天王家祥托人带来消息:南下福建的票以托人买好,要吴耀明初六那天自己去市里,到时在火车站外等候他一同南下。
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吴耀明便告诉了他的好朋友们。朋友们听闻后虽有些不舍,但既然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他们也不好多做挽留。
而就在同时,陈建勋也托人抢到了开往济南的火车票。他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陆剑和天文、天财两兄弟。
陆剑兴冲冲地拿着刚到手的车票回家:“妈,陈建勋车票以买好,初六就带我上济南,您答应给我的钱准备好了吗?”陆剑将火车票往桌子上一放,就嚷着要妈妈李月鹅拿钱。
“陈建勋还真的是说到做到,他真的愿意带你去济南挣钱?”开始陆剑的妈妈不信,她不认为陈建勋会将这等发财的好事留给她那傻儿子。只是当车票放在她眼前时李月鹅再也不能不信。
“那还能有假?”陆剑得意洋洋的说:“我和陈建勋是过命的兄弟,您就放心好了,他是怎么也不会骗我的。”他说话永远都是这样,不过脑子。有的事情就是这样,有时人家本不想骗你,但万不得已时他又不得不骗你。
“我不是不放心他,我是不放心你,万一你在那边乱来把钱都败光了怎么办?这可是你爸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你可要知道这些钱挣起来不容易,省着点花。”这段时间李月鹅早已经被儿子骗的团团转,她哪里能知道儿子根本就不是经商的料?
笑着拿过钱后,陆剑笑呵呵的说:“妈,您就放心,这次我一定会挣很多很多的钱回来,到时候我让您知道什么叫年少有为、衣锦还乡!”
作为妹妹,陆芸当然知道哥哥的德行。她没有好脸色瞪着陆剑,说道:“妈别听他乱吹,我看这些钱多半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看他到时候亏的连回家的车票都没有怎么办?”
“你这小妮子,说什么呢?哪有这么说自己亲哥哥的?他这要出去了,你该说些吉利的话!”李月鹅虽说了解儿子,但她还是希望儿子这次能真的长大起来,毕竟这是她家全部财产。
“妹,你就放心,等哥将来挣了钱哥一定给你备上全世界最好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吴耀明。”他越说越得意,仿佛人生巅峰近在眼前。
“别做梦了,我是不会让你嫁给吴耀明那穷小子的。”李月鹅瞪着陆芸,又数落道:“你看看他家,一家人整天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嫁给他你还能有好日子过吗?”提到吴耀明,李月鹅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她唯一看中的女婿就是陈建勋,这也是她放心儿子跟陈建勋北上的原因。
“我愿意!”对于母亲的嫌贫爱富陆芸很不满意,她重重地摔门之后又气冲冲地走了。
“我还管不了你了?”李月鹅见女儿走远,又回过头望着陆剑说道:“小子我警告你,在外边不要找些不三不四的女孩回家,要是让老娘知道我非剥了你!”
陆剑吃准了母亲,她一点也不怕她,只是眼下要她的钞票,只能认怂:“妈,您放心,我可不会像妹妹一样惹您不高兴,我找的媳妇一定是全天下最会服侍您的!”
“去,去,去……尽扯那些没边的,这年头哪还能找得到那样的女孩?你只要找的是正经的女孩我就谢天谢地了!”虽说假话但也是受用的,李月鹅相信只要儿子肯努力就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正月初六的前一晚,也就是正月初五。这天刚吃过晚饭吴耀明的奶奶桂永红便拉着孙子说:“耀明,这是你爷爷临终前托倪锦宏从台湾送来的玉镯,他原本是给我的,可我现在老了,也用不了多久就要去见他。奶奶没什么可送给你的,就将这玉镯送给你吧!希望你将来能够找到一个好的女孩子。”
“谢谢奶奶!”吴耀明本是想拒绝的。只是他从桂永红的话语中明白,她的意思是他们家穷不管娶哪个女孩都拿不出彩礼,他们家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便只有这个玉镯,她给耀明的原因是不想让女孩认为他们家有慢待轻视她们的嫌疑。
“到了福建那边遇事多学多做多问,别总爱发小脾气,那边没人能够迁就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奶奶和妈妈担心。”在吴家,大哥耀先就如同耀明几姐弟的家长一样时刻关心着他们。
“知道了,哥,我会的,我一定会认真做事好好学习,不惹家祥哥生气。”吴耀明如同一个小学生一样认真聆听着奶奶和哥哥的淳淳教诲,他知道奶奶和哥哥一切都是为了他着想。
得知儿子明日便要远行,吴妈妈一整晚没有说话,她坐在土灶台前一边忙碌着一边又悄悄地擦着眼泪。谁都看得出她有多么舍不得她的孩子,要不是生在她这个贫穷荒芜的家,凭借耀明的才学他一定可以轻轻松松地考上重点大学。
然而生在吴家,年纪轻轻的耀明便要学会撑起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