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五岁的时候，子好才给了她“翩然”这个名字。
那时候，子好十一岁了，已经识得许多字，看过许多书了。
记得那时他说，曾经有个姓曹的在所写的汉赋中有那么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其实，子好当时是背下了整首《洛神赋》，他天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虽近朱者赤，可翩然依然不耐读书，颇长的汉赋中只记得他念过无数次的那八个字，名字便由此而来。
第一次知道翩然一哭就会掉落珠子，是在她三岁的时候。
那次，子好偷跑去树林看她，找寻许久，才在一株百年老树的根部找到她，瑟缩在树洞中的小小身体一见他便扑到他怀中，“哇”地就哭了。
原来前夜她被一只凶悍的熊追了大半夜，小小的她哪还有心思去对付那熊，吓得尖叫着狂奔了不知道多久，天渐渐转亮，那熊怕是累得也够呛便放弃了，跌得全身是泥的她在老树下哆嗦了好久好久。
后来，在子好十二岁时，为了保护翩然而被石块砸伤，看到她因自己受伤而落泪，他便在心里起誓，此生永不再让小翩然落一滴泪。
终究，还是食言了。
09
世间本无不透风的墙，出云镇有个百年难遇的，眼泪会变成宝珠的妖怪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人们趋之若鹜地赶来出云镇，不为除妖，皆只为私欲。
避无可避的翩然只得躲在湖中，望着驻守岸边的人们。
她很想念子好，想去看望他，可此时她不能，岸边不止是有凡人，还有许多让她不舒服的术士。
临别时刻，满脸焦急的子好让她躲到水中，他一日不亲自到湖边唤她，便叫她一日不能现身。
那日的阳光很好，在水中游来游去无聊的她正伸手去抓那穿透水层而下的莹莹光线，岸边传来纷杂的吵闹声，她抬头欲看个究竟。
只见人群之中，子好正被人推推搡搡行到岸边。
她朝岸边游去，发现他衣衫破损，脸上亦有伤，怒极的她立刻想要冲上去，身形刚动，却见他用力地大吼道：“不许出来！记住我说过的话！”
押解的人狠狠一脚踢翻了子好，跪到地上的他咬着牙没有再开口。
一个身着冰蓝色锦袍的高大男子来到子好身边蹲下，他冲子好笑了笑，伸手用力捏住子好的下巴，“即使你不叫她出来，本王亦有的是办法让她出来，你且看好了。”
这世间，还没有王爷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给我狠狠地打，不死即可。”他笑着下令，身边站立着两个术士，一直寸步不离。
子好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再说半个字，他想忍着不叫喊，以为这样就不会让她知晓。可她本是妖，这番动静皆收眼底。
翩然只觉心口生疼，整个人似要被撕碎，不能再看下去，她红着眼从水中怒冲而出。
她记不得自己杀了多杀个士兵，白色的衣裙上沾满了鲜血，却始终走不到子好跟前。
最终她被那两个早有布阵的术士所擒。
王爷要她哭。可翩然却是一滴眼泪也不肯往下掉。
王爷只是笑，那笑让翩然想作呕。
遍体鳞伤的子好趴在地上，他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旁人听不清的话。
翩然咬紧唇，她听清了，那一字一句似要绞杀她的心。
“不，不要，哭。不要哭……”
王爷自是知道如何让一个人疼，锥心地疼。只需伤害那人所爱之人，便是最有效的方法。
“你若肯落泪，我便放了你的子好哥哥如何？”王爷笑着说。
她终究是太天真了。
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翩然才明白，王爷永远都不可能放走子好的。
10.
王府术士献计给王爷，传闻鲛人一族的泪珠会枯干，枯干之日便是鲛人失明之时，到那时便没什么作用了，留着也是个祸患，不如让她一次哭够吧，哭到瞎便好了。
王爷当然同意。
术士施展古老术法，欲用邪恶之术将子好的魂魄打碎。从此，世间再无子好，魂飞魄散的他连入轮回的资格都被剥夺。
他们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让翩然哭干眼泪。
“看，你的子好哥哥就要魂飞魄散了。”一脸贪婪的王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术法启动，阵法之中的子好痛苦至极，他想笑，却满脸都是泪，他哽咽着说：“我的小翩然不要哭，一定不要哭。”
翩然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她觉得自己痛到快要窒息而死。趁所有人不备，她真身显露，以其尾扫断了两个正在施法的术士之喉，其状惨烈。术士死去，剩下的不过是普通凡人，她再无所顾忌，整个大堂血流遍地，血腥味充斥。
杀，她要杀了所有人！杀红眼的她用手死死掐住已经被伤得遍体鳞伤的王爷的咽喉。
此时，他脸上终于没有笑容了，无法呼吸的他想求饶，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来。
“你不是很爱笑吗？为何不笑了？”
“你不是要我哭吗？我哭了，你为何不笑了？”
“即使为妖，我亦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为何你们要这般折磨我？到底谁才是妖魔？”
术法开启，翩然已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子好魂飞魄散，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掉。
翩然没杀王爷，不是不想，不过是断不能叫他痛快去死罢了。
有种术法，学之可造出如真幻境，她用王府中万金求得此术法，习之。
自此之后，翩然便为那王爷造了许多幻境。
幻境中，起初王爷一直以为是他囚禁了翩然……有时他会梦见自己被人囚禁了，各种虐人手段都用在他身上，他经常痛到昏死过去，醒来之后，以为不过是噩梦一场。殊不知，这五年来，被囚禁的其实是他。
真实和幻境交替，王爷终于知道自己的境况，他痛苦难熬，逃也不行，死亦不行。
此时形容枯槁的王爷，早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满眼呆滞的他傻笑着跪在屋内，嘴里念念有词，“哭啊，哭啊，用力哭啊，这可都是价值连城的鲛人泪啊！”
11、
五年前，翩然血洗王府之时，恰逢阿罗途经京城。
他发现有妖怪大开杀戒，本想出手斩妖，不料却看到了那样让他震惊的一幕幕，阿罗说不出当时心中的那种感觉，他本想直接走人，却不知为何，开口对那满身鲜血的女子留下一句“好自为之”才带着襁褓中的弟弟离开了。
是妖或是人在阿罗眼里从来不重要，他向来只杀该杀的。
12、
“我带你走。”握紧手心中的珠子，阿罗终于开口，扭头看向那个看似睡着的人。
“去何处？”许久，女子才开了口。
“天下之大……”他的声音似乎更沙哑了。
女子接过话，“天下虽大，并无我立身之处。”
“你想好了？”阿罗又问。知她执念深重，他亦难得如此。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
我是在出云镇被他捡回家的。
我的名字亦是他在这里给我取的。
只有在这里，才能寻到他的影子。
我不愿离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