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见沈园布置都已妥当,辞了众人,回自己住处去了。
一般似这样的青年男女的场合,鲜少有长者会在。
一是话不投机,二来也怕年轻人拘束。
苏枝曦陪着林玄恒挑了一处遮光处坐,光影斑驳的落在了地上,一阵风过,似波光粼粼的湖面,晃的人眼睛疼。
林玄恒善谈却不尬谈。
似现在这样,见苏枝曦不说话,他在旁也就半眯着眼安静的坐着。
苏枝曦看林玄恒无话,便也乐得自在,自顾自的吃着小食。
清风而过,带着泥土味,让身处在京都人的神经,慢慢的松弛了下来。
苏枝曦倚靠着身后巨石,想着人与人的际遇也是有趣。
有些人哪怕相处了许久,若是不说话干坐着,彼此总觉不自在,比如余吟月。
有些人明明认识不久,但相对无言时却不觉尴尬,譬如林玄恒。
她目光不深不浅的在众人脸上扫过,发觉原来像林玄恒和自己这样,能享受静谧时光的人并不多。
比如尊贵如齐王等人,需耐着性子应付着络绎不绝的示好者;
又比如齐王身旁的人,僵持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身份里,即便是满腔抱负,也不得不随波逐流,生怕一不小心被急流击退。
平常百姓只瞧的见官家大户的碧瓦朱甍,楼阁台榭。
却不知这世上谁活着都不容易。
不过再一想,身处权贵谁不是被历史在推着走。
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哪里轮的到她去挂腹。
她自己这一堆的糟心事都屡不清在这呢。
这样想着苏枝曦暗自冷笑。
也不知今日她那好妹妹又打算唱一出什么戏。
一盏茶的功夫,便听有人窃窃私语。
苏枝曦睁开眼顺着众人目光瞧去,便见来人不是苏景嫣又是谁。
苏景嫣今日装扮贵气,一双手端端正正的摆在腰间,尽显大家闺秀之态。
头上插了两支足金步摇,日光照着每走一步都金光灼目。
苏枝曦瞧着地上折射出来的光,心想这大热天的,苏景嫣也不嫌累的慌。
林玄恒只瞧了一眼,便笑道,“苏家三姑娘今日,若是去了皇宫内院,怕是皇后娘娘也夺不去她的光辉啊。”
苏枝曦听了林玄恒的话,将目光飘去沈园里的另外五位女眷,果不其然个个脸上都露出嫉妒和不屑。
苏景嫣如此阵势,怕是等一会儿真有好戏看了。
苏枝曦只在心中叫苦不迭。
哎,若今日之主角不是自己,那该多好。
沈园有处凉亭,三面环水,是沈园最清凉所在。
苏景嫣叫人将兰花置在亭中,供人观赏。
苏枝曦因自己对所谓名花名画皆不感冒,便暗把自己归为俗人。
在她看来,与其花费心思在这莫名其妙的事物上,还不如大饱口福多吃几口来的实在。
不过她对此不感兴趣,但面子上还是要做足的。
见四五人皆上前去,其中一人颇为感叹,道,“此花芬芳馥郁,果真应了那句’叠浪与云急,翠兰和意香。’”
苏枝曦便指着不远处的凉亭,细声问林玄恒,“难的佳品,林公子不去瞧瞧。”
林玄恒大约是没料道苏枝曦会主动开口问他。
先是转过头眼神空白的看了她片刻,才摆手摇头,笑道,“花多俗,几片叶子几根藤,哪有人有趣。”
说着又自顾自的扭了扭脖子,盯着高处的树枝树叶,道,“人有贪,嗔,痴,又恋繁华富贵,喜权势争斗。可不比那死气沉沉的花花草草有趣的多?反正今日我来,不是冲着兰花来的。”
说完似不经意的把头转向苏枝曦,目光幽幽深不见。
他话里有话。
明明是把刀子,却偏如羽毛轻拂人心窝子。
勾着人悬吊着,不给痛快。
苏枝曦被林玄恒的话,说的略显惭愧,可他这话说的巧,明着反驳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便只好偏过头,假装若无其事。
其实往细了去想,苏景嫣和苏枝曦今日不论谁胜谁负,在明眼人看来多是荒唐。
毕竟闹来闹去丢的都是苏府的脸。
苏枝曦想最初自己也是被气昏了头,只想着自己身正不惧苏景嫣的龌蹉把戏。
却没想从大局出发,考虑苏府的名声。
这时细想,其实自己又何必和她争一时之长短。
只要自己抱恙拒不见客,她苏景嫣纵有一身本身,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这样想着,苏枝曦顿生退意。
却不想在这时听见林玄恒甚是喜悦的叫出了“之寒兄”三字。
苏枝曦一眼看去,见林玄恒挥手示意不远处的裴之寒过来。
“来者是客,苏姑娘不介意的哦?”
苏枝曦听着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
明知他是故意,却被他一句话给堵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苏枝曦把头望去别处,只想裴之寒见了她的态度,能知趣离去。
却不想裴之寒也是个执着的,不仅不走,还真就坐下了。
如此一来,苏枝曦只得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问候裴之寒。
“裴公子好。”
裴之寒笑容满面,如春风和煦般回,“苏姑娘别来无恙。”
两人装模作样。
林玄恒左右看了看,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起身交手道,“我去别处瞧瞧,你们切莫拘束。”
接着摇头晃脑,拂去裙摆处的细尘,转身离去。
留下裴之寒和苏枝曦两人独处一处。
活了几十岁的苏枝曦,还是第一次遇到林玄恒这样聪明绝顶的活宝。
真是百不情愿,百般不情愿。
纵使自己大可一走了之,可她偏就想着,既然他裴之寒能泰然坐下,那她凭什么要走?
倒显得自己心虚了一样。
所以也就干脆心一横,冲着裴之寒不尴不尬的挤出一丝微笑后,身靠巨石闭目养神了起来。
夏日的蝉鸣最是恼人。
苏枝曦听了心烦意乱,脑中闪过前世的各式场景。
从重生的第一天起,她就想过这一生应该怎样去过。
说不恨多假!
她前世落得寒冬腊月被人欺凌折辱,死无全尸,被草席裹覆草草丢在长街之上。
何其凄惨,何其悲凉。
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次不是出自裴之寒和苏景嫣二人之手。
但要说恨之入骨,却又不尽然。
苏枝曦叹气。
到底自己心善,总觉得前世种种,多是自己贪惏无餍,作茧自缚所致。
好好坏坏,怨不得天怨不得人。
所以与其处心积虑去算计陷害他人,倒不如好生待己待人。
有风吹过。
清风阵阵散去她内心的燥热不安。
平心静气中,有透过了树叶缝隙的光,在她眼皮晃过。
苏枝曦深深呼了一口气。
心想即使造化弄人,那就随意而安吧。
苏枝曦不自觉的泛起一丝苦笑,倒惊艳了旁人。
裴之寒不知该怎么形容眼中的人儿,像是极寒幽谷中,独自绽放的莲,亭亭孑立,与世无争。
他忍不住的想要多看她几眼,却被一道哭声打断。
皱眉望去,见是一侍女跪在苏景嫣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