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谭凡小心地跟在李大人和那老道士的身后,一步步逼近李二傻子的居所。
李大人和老道士刚走到屋子面前,就见一身红衣,肥头大耳的胖子匆忙地推开门,踉踉跄跄地从里面跑了出来,嘴里还大叫着:
“妖....妖怪啊!来人......”
老道士眉头一皱,看见李二公子的身后缠着一根根枯木般的树枝,并且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果香气。
道士口中念咒,剑指竖立,一道金光凭空划过,将那些缠在李二公子身后的树枝根根斩断。
“爹!救我!”
李二公子慌乱间看见了自己的老爹,连忙跑到李大人的怀里,死死抓住李大人的袖子不放。
可叹李二公子空有一百八十斤的体型,躺在已经年过古稀的李大人怀里,谁还不是个受爹疼糟娘爱的小可爱了?
老道士一言不发,只是皱着眉头望向屋子里,身板挺立,不输仙家风采。
曲十七一袭红衣,如瀑青丝垂在身后,桃花眼里带着万千风情,她站在屋子里,在灯火摇曳的红烛间看着躲在角落里的谭凡,不知为何,她冷若冰霜的脸突然有了满脸笑意。
老道士眉头一动,顺着曲十七的眼光心念扫去,才发现身后的草丛里竟然还有一人!
“出来吧!”
老道士说道。
谭凡没有动,因为他怕老道士是在诈他,但老道士随即转过身看向谭凡藏身处,谭凡知道自己暴露了,于是暗自叹息一声,不情不愿地从草丛里站了出来。
“哦?竟然是你?”
李大人微微挑眉,笑容玩味。
“李伯伯,实在对不住,我如果说我来这儿只是来找李二,不知道你信不信。”
谭凡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恐怕是走不出这李家大院了。
说话间,周围兵甲已经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皆是李府的家兵。
“杀人灭口,免得夜长梦多。”
老道士先开口说道,李大人听后点了点头,看向谭凡,动了动嘴唇:
“动手!杀了他!”
刀枪在一瞬间朝着谭凡刺去,谭凡脸色镇定自若,只是僵硬了身体,闭上了眼。
突然,院子里的盆栽开始在土地里暴涨,寸寸树枝在空中生长,枝盘根错,围绕在谭凡的身边,筑成了一个坚硬的鸟巢,硬生生把谭凡包裹其中,不受刀剑所伤。
“哦?这凡人与你什么关系,竟然让你舍得用百年修为去促进这树木逆长。”
老道士看着屋子里的曲十七,眼睛眯成一条缝,只是手中剑决仍竖立,金光暴涨。
曲十七默默不语,只是看着自己头上的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弯曲,然后变白。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老道士放下了手中剑指,他就这样看着曲十七,还有满院子的树木暴涨,到最后,所有盆栽里的树木都在一瞬间变成参天树木,高耸入云,链接成片,最后竟化成一座由树木形成的牢笼。
李府所有人被困在这牢笼里,无法出去。
再看曲十七,已是满头白霜,只是容颜还没有多大改变。
“可笑!凭这几块破木头就想困住我?”
老道口中历叱,剑指一张,金光划过树林,那错根复杂的树幕就如同一张纸被划开一般,纷纷乱乱的树枝从天上落下哗啦哗啦地打在地上人的头上。
李二公子连忙将自己的爹挡在自己身前,生怕那掉下来的枯枝败叶刮花了自己这张英俊帅气的脸。
李大人一时来不及躲闪,只好用手挡住头部,嘴里骂着身后没良心的白眼狼,不一会儿就蓬头垢面,十分狼狈。
老道士满意地收回剑指,但他微笑的嘴角一僵,因为本来在屋子里的曲十七,已经变成了一团用枯枝堆叠的树人。
而那本来包裹着谭凡的鸟巢,在方才的纷乱树枝里,不知所踪。
“那树妖已是强弩之末,他们逃不远!追!”
老道士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
“今日里城内窜入小股前朝余寇,封城,挨家挨户搜查,这个借口如何?”
“既然是借口,那便无所谓了。”
老道士和李大人相视一笑,露出彼此彼此的表情。
谭凡被曲十七牵着以极快的速度在大街小巷飞过,他看见还侯在门口的夏子曦,一看见院子里拔地而起的树木,很不讲义气地就跑了。
“真是好兄弟!”
谭凡在心里念叨着,他这时才偏过头去看曲十七,他着实没有想到,自己难跨过的坎,终于毁了自己的心血。
今晚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明天,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遭殃。
“不能回我那院子,去彦老头的家吧!”
谭凡轻轻说道,曲十七没有说话,只是带着谭凡朝施家巷子飞去。
不一会儿,谭凡和曲十七便站在了彦老头的家门口,很熟悉,院子里依然传来了瓷器在地面摔碎的清脆声音,接着是彦夫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谭凡走上前,敲了敲木门,门没锁,一敲就开,谭凡自然地抬脚走了进去,他回头,发现满头白发的曲十七看着他,心生犹豫,没有跟上他的步伐。
“怎么了?”
谭凡皱眉。
“没事。”
曲十七欲言又止,他跟着谭凡走进了院子里。
“你是不是想问,为何我一点不在意你是妖怪这件事?”
谭凡走着,自己先开了口。
“嗯。”
曲十七答到,他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有些陌生。
“你应该知道答案。”
谭凡语气冷漠地说道。
“因为这张脸吗?”
曲十七并不意外,他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有气无力。
谭凡不再说话,只是回想到今早他匆匆忙忙地赶往百梨园的途中,遇到了老板,然后老板给他喝了半杯酒。
之后他便梦见了他无数次梦见的人,只不过这一次,他成了那个人。
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枯井里,抬头看着天空。
身上传来的,是专心的疼痛。
一道虚弱嘶哑的声音从干枯的河床深处传来:
“血.....好美味的血啊......”
“你就要死了,还有什么愿望呢?”
“我还想,去看看那个人,还想去听更好的曲,还想去喝更美味的酒......我不想死......”
这是那个人最后所说的话。
“如果有机会,你能帮我去保护那个家伙吗?他那么瘦,又不会打架,打输了就要哭鼻子的......”
谭凡醒了过来,面前仍是老板,不过她的面前放着半杯酒。
“怎样?就算她现在是一个不人不鬼的妖怪,你还是坚持自己所想吗?”
谭凡沉默了半晌,只是小声地答道:
“嗯。”
为她学拳,为她入仕,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青楼喝酒读书,他从来只是去探望一个故人而已。
老板眯起了好看的桃花眼,缓缓地吸了一口烟:
“你快去吧,等此间事了,你再来我这里喝这剩下半杯酒。”
谭凡收回思绪,他定了定神,抬脚进了里院,高声叫道:
“叛军将领施耐庵,出来!”
原本闹腾的屋子,一瞬间,静如死寂。
谭凡没有觉得意外,他只是背着手,缓缓地推开了木门。
昨夜把酒言笑,今日刀戎相见。
罗本手里拿着剑,彦老头端着刀,身后跟着彦夫人。
彦夫人虽躲在两人的身后,却毫无胆怯之意,一身凛然之气,不输身前两人。
气氛一度剑拔弩张。
谭凡就这样立在门口,看着满脸皱纹的彦老头,他的眼里,有着必死之心。
“兵部的刘大人,同这钱塘的李大人,以及一干人等,准备举兵篡位。”
谭凡于彦老头对视,缓缓开口道。
彦老头闻言皱眉,神色意动,他示意谭凡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应当还通了北边蒙国,里应外合,以南北之势对京城发起夹击。”
谭凡对着彦老头,竟是缓缓地行了一个大礼。
“我无意间听见了李大人与一位老道士的谈话,但被他们发现,能活着逃出李府,实属大幸,我一人生死不足惜,但求施先生救救这钱塘百姓。”
谭凡埋着头,语气愈发诚恳。
“他大明皇帝的事,关我何事?没落井下石就好了!”
彦老头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大明皇帝确实不关先生的事,但若是这战乱一起,好不容易定下的太平盛世,可就要没了!”
谭凡仍是没有抬起头,他继续说道:
“几年前先生可在钱塘,可见过那场惨绝人寰的战役?”
“自是见过。”
彦老头点头。
“那先生如何感想?当真是那书上的流血槁曝,伏尸万里,写来不觉动人心,直到见了此景,才知道是人作孽。”
“若此次战役一起,那便是连绵烽火,十年内再无安土可寻。大明虽不好,但生在大明版图上的百姓,先生也要不救吗?”
谭凡神情恍惚,他似乎又看见那被血染遍的城墙,飘着血水的河流,还有被尸体填满的念月桥。
他走到那座破败的院子面前,看见一具具尸体堆积在那里,随后胆汁涌上喉头,他伏在门口足足吐了一刻钟。
“说得轻巧,我一介武夫,老头子一个,如何能像你说的那样,救得了这么多人?我连我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好。”
彦老头已经放下手里的刀,他看着谭凡,一言难尽。
“我知道老先生您有出城的方法,现在李府全城都在缉拿我俩,如果这消息不能比他们通知蒙国以前传到京城,那么注定生灵涂炭。”
“就算你能出去,别人又如何相信你说的话?”
谭凡闻言,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上书“大明监察司”几字。
“我乃,大明监察司,对一品以下官员,有圣上给予直接罢免任命的权利。在这座城里,有着十几名监察司的探子,但我不敢去找他们,因为我怀疑我的人里面已经出了奸细。”
“而我收到探子的消息,说城里的残留元党,私自挖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
谭凡盯着彦老头,眼神真诚。
“希望先生救救百姓!”
谭凡又是弯下腰,对着彦老头行了大礼。
彦老头看着谭凡,终究是叹了口气,认命地说道:
“哎!罢了,你们随我来吧!”
说完,他领头带着谭凡去往卧室。
曲十七至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盯着谭凡,此时的谭凡,让她更加陌生,但她只是攥着已经发白的手,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