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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对于巴比特唠唠叨叨发牢骚,他的妻子已有不少经验,心里就不再表示同情了。然而,也正因为经验实在太多了,她又不得不对他轻声咕哝附和几句。现如今,唠叨和咕哝都已听不见了,他们的卧室便顿时失去了个性。

他们的卧室直接通向睡廊,亦即他们两人合用的梳妆室。赶上最冷的夜晚,巴比特贪图舒适,不想充当好汉了,就后撤到里面眠床上,钻进暖烘烘的被窝,身子蜷缩一团,嘲笑窗外一月里的寒风。

这间卧室的色调,是仿照某某装潢专家的最佳标准设计而配置的,既朴素大方,又赏心悦目。泽尼斯善于投机的营造厂商的房屋内部装潢,绝大多数都出自这位装潢专家之手。墙壁呈淡灰色,门窗一律白色,小地毯则是天蓝色的。家具看上去很像桃花心木——一口镶着明净的大镜子的衣橱,一张梳妆台上置放着巴比特太太的各种几乎都是纯银的梳妆用具,两张毫无雕饰的对床,中间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盏标准型号的床头灯,一只喝水用的玻璃杯,还有一本印有彩色插图、合乎标准的床头书——是什么样的一本书说不准,因为从来没有人翻开来看过。床垫子虽然结实,但并不梆硬,是款式新颖的最佳产品,花了很多钱买来的。热水汀的散热面经过十分科学的设计,与卧室的空间体积恰好相称。窗子很大,开启方便,并装上了最佳搭钩和拉索,以及荷兰滚卷式窗帘,保证不会开裂。这是卧室设计中的杰作之一,完全来自“适合中等收入家庭居住的令人愉快的现代化住宅”的建筑蓝图。只不过这一切对巴比特夫妇来说都不相干,而且对任何人也同样不相干。因为根本看不出人们有没有住在这里相爱过,而且半夜里还在看惊险小说,到了星期天早晨却在美滋滋地睡懒觉。但这里却有这么一种气氛,好像是高级旅馆里的一个头等房间。你仿佛觉得,女茶房就会进来,为其他客人拾掇东西,而这种客人只住一宿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永远不再想到它。

芙萝岗每户人家的卧室,都跟它一模一样。

巴比特家的房子是在五年前修建的。整幢房子都跟这间卧室一模一样,既舒适又美观。它具有高雅的情趣,价廉物美的地毯,简单朴素而值得称道的建筑工艺,以及款式最新颖的各种设备。里里外外,电气取代了蜡烛和不太洁净的壁炉。卧室墙脚四周的底板上安了三个电灯插座,都用铜片遮住了。过道里装着可接真空吸尘器的插座,小客厅也有可接钢琴台灯和电扇的插座。整洁的餐室里(置放着一个令人羡慕的栎木餐具柜,一个铅框镶嵌玻璃的碗橱,四壁涂上了奶油色墙粉,墙上挂着一幅很朴实的画,画面上是一条鲑鱼在一堆牡蛎上张口鼓鳃),此外还有给电气咖啡壶和烤面包炉子专用的插座。事实上,巴比特的住宅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它根本不是一个家。

往常巴比特吃早饭时,总是乐乐呵呵,爱开玩笑。但今天却不知怎的,好像很别扭似的。他大摇大摆地经过楼上走廊时,往维罗娜的卧室望了一眼,气呼呼地说:“给老婆孩子高级房子住有什么用呢,他们偏偏不识抬举,不务正业,又不谈实质性问题!”

他一面闯进他们的房间,一面暗自琢磨着:维罗娜,是个矮胖的棕发姑娘,二十二岁,刚从布林·莫尔女子学院[1]毕业,热衷于探讨有关义务、性和上帝等问题,以及此刻她所穿的那套鼓鼓囊囊的灰色运动衣。特德——全名叫西奥多·罗斯福·巴比特[2]——今年十七岁,是个卖相不错的小伙子。婷卡,即凯瑟琳,十岁了,还是娃娃的模样儿,闪闪发亮的红头发,细嫩的肌肤,一望而知这小妞儿太贪嘴,吃了太多的糖果和冰激凌汽水。巴比特进餐室时,没有把自己这阵闷气发泄出来。说真的,他并不喜欢在家里做一个混世魔王,尽管他动不动就絮絮叨叨地责骂他们,但心里却丝毫没有恶意。他冲着婷卡大声喊道:“好哇,小猫咪!”这是他词汇中除了招呼妻子时用过“亲爱的”和“宝贝”以外唯一的昵称,每天早晨他都是这样冲婷卡叫喊。

他一口气喝完了一杯咖啡,希望自己的胃和心情一下子安定下来。果然,原来他的胃好像不属于自己的那种感觉,此刻早已消失了,但维罗娜却又一本正经地提到那些令人烦恼的事情来。于是,有关人生、家庭和事业的种种疑虑,一下子又涌上巴比特心头。正如刚才他的美梦一醒,那苗条的年轻的仙子杳然消逝时一模一样。

维罗娜已在格仑斯伯格皮革公司做职员,管理文书档案,已有六个月,而且还有希望提升为格仑斯伯格先生的秘书,因此,正如巴比特所说的:“现在趁你还没有结婚、成家立业,你上大学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总得捞一点儿好处回来嘛。”

可是现在维罗娜却说:“爸爸!我跟我的一个在慈善事业公会工作的同班同学谈过——哦,老爸,你看,跑到免费供应站去领牛奶的那些小宝宝多可爱呀!——我觉得好像我也应该做有如上面那样值得一做的工作。”

“你说的‘值得’是什么意思?如果你当上了格仑斯伯格的秘书——我说,只要你把速记坚持学下去,每个晚上不要溜出去听音乐会和聊天会,也许你很可能会当上的——我想,你会发现每周挣三十五或四十美元,那才值得呢!”

“我知道,可是……哦,我想要……有所贡献……我多么希望能在某个街坊文教馆[3]工作。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一家百货公司,让我在他们那里设立一个福利部,开辟一间漂亮的休息室,桌子铺上抛光印花布,再摆上几只柳条椅等等其他东西。或者能不能让我……”

“得了,你就仔细听着!首先你得了解,所有这一切什么社会运动啦,福利事业啦,以及消遣娱乐啦,说实在的,只是准备给社会主义打进来的楔子罢了。要知道一个人既不会得到人家的特殊照顾,人家也不会白白养活他,所以说,既然这些东西连他自己都挣不来,嗯,那就别指望他的子女能得到什么免费上学以及其他等等鬼名堂——这个道理,只要他明白了,马上就能好好干活儿,去生产—生产—生产!国家需要的就是生产,而不是那些空想的东西,因为空想的东西只会削弱工人的意志力,并使他们的子女产生许许多多超过自己阶级的思想、看法。而你呢,你要是专心工作,不做蠢事,不去鬼混,不要整天价瞎胡闹就好了!我年轻的时候,就明确知道我所要做的什么事情,而且不顾一切艰难险阻,总是坚持下去,所以说,今天我之所以成为我,其原因就在这里。还有,哦——麦拉!你干吗让女用人把吐司面包切成这样的薄片儿?用手都抓不起来,何况还是冷的!”

特德·巴比特——他是有名的东城中学三年级学生——一直在喉咙里发出打嗝儿似的声音,很想把他父亲的话儿给打断。这时他脱口而出:“喂,罗娜,你想去……”

维罗娜急忙转过身来。“特德!我们正在谈正经事,劳驾别打扰我们,好吗?”

“嘿,胡扯淡,”特德仿佛打着官腔地说,“人家由于一时闪失,这才让你从大学毕了业,打这以后,你——阿摩尼亚[4]——你就一天到晚夸夸其谈,谈这谈那,真是没完没了的。这会儿你想去哪儿——今儿晚上车子我可要用呢。”

巴比特哼了一声,说:“哼,你要用呢!也许我自己要用!”维罗娜不以为然地说:“哦,你要用,斯马梯先生!我自己要用呢!”婷卡装着哭脸说:“哦,爸爸,你说过,你也许带我们上蔷薇谷去!”巴比特太太插进来说:“当心点,婷卡,你袖子沾上黄油啦。”大家都瞪着眼睛,维罗娜冲口而出,说:“特德,你想要用车,真是十十足足像头笨猪!”

“当然,你可不是笨猪!一点儿都不像!”特德回答时不温不火的样子,真把人没给气昏了,“你无非是想一吃好晚饭就把车抢走,整晚把它停在哪个小妮子家门口,你自己却大谈特谈什么文学呀,还有你一心想嫁的什么文人才子——只要他们开口一提就得!”

“哼,老爸真的不该让你用车的!你和琼斯家那些野小子开起车来,就像疯子似的。想一想你以四十英里的时速在乔陶夸广场拐弯儿,好险啊!”

“噢,你打哪儿听来的新闻!你呀一开车就怕得要死,上坡时还踩着紧急刹车闸呢!”

“哪儿的话!瞧你——常常说自己是汽车专家,可是尤妮斯·利特尔菲尔德告诉我,你说蓄电池就是给发电机供电的!”

“你呀——唉,我的好姐姐,你连发电机和差速器都分不清。”特德瞧不起她,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是天生的机械匠,天生的装配工和修理工,他还是一个娃娃的时候,就爱拿着机械图纸玩儿。[5]

“算了吧!”巴比特机械地插上一句,美滋滋地点上这天的头一支雪茄,醉心于《鼓吹时报》的大标题之中。

特德带着商量的口吻说:“咳,说实话,罗娜,我实在不想开那辆破车,但是,我已答应两个同班女同学,把她们捎去学校合唱团参加排练。老实说,我并不想去,可是一个堂堂男子汉有约在先,总得遵守呗。”

“哎哟哟,你这个中学生还有约会呢!”

“哦,我们进了女子学校,难道还不神气吗!让我告诉你,全州哪个私立学校都比不上我们加玛·迪加玛[6],因为我们今年招进了一批了不起的同学。有两个同学,他们的爸爸都是百万富翁哩。天知道,我多咱自己能有一辆车子,就像班上许多同学那样。”

巴比特差一点从原地蹦了起来。“一辆归你自己的车子!你倒不说你要一条游艇,一幢花园别墅?这几乎就像全部奖牌由你一人包圆啦!一个小鬼连拉丁文都考不及格,跟其他孩子相比差远了,居然指望我给他一辆汽车,我想也许还要一个司机,说不定再加上一架飞机,作为对他辛辛苦苦陪着尤妮斯·利特尔菲尔德去看电影的犒赏!等着瞧,我会给你——”

过了不多久,特德施出了巧妙手腕,说得维罗娜不能不承认,她当天晚上只不过是到阿尔姆里[7]去看猫狗竞技会。特德叫她把车子停在阿尔姆里对面糖果店门前,他自己会把车子开走的。至于车钥匙放在哪里和谁给油箱加油的问题,他们俩都做出了非常巧妙的安排;因为他们俩笃信伟大的汽车之神,所以他们甚至对备用内胎上的补丁和丢失了的锤把手都热情地赞美备至。

但是他们的休战很快即告结束,特德说她的那些朋友是“一帮子滑稽得很的家伙——自高自大、多嘴多舌的牛皮大王”。维罗娜则指出,他的朋友是一些“令人恶心的冒牌花花公子,还有就是尖声叫喊的、令人害怕的无知小丫头”。余外还有:“瞧你抽烟和这个那个德行真讨厌,你今天早晨穿上的那身衣着打扮,太滑稽了。说实话,简直叫人恶心。”

特德摇摇晃晃地走到餐具柜上那块又低又斜的镜子跟前,孤芳自赏地傻笑着。他身上穿的这一套是老爱丽·托格斯服装店的最新款式紧身衣服,小裤脚管一直拖到擦得发亮的棕黄色皮靴上面,又细又窄的就像歌舞团团员使用的围腰,上面印着斜方格子图案,背后还有一条根本没有用处的带子。他的领带就像是一大块黑绸围脖。他那亚麻色头发梳向背后,中间不分开,抹得一溜光滑。他上学校时,还要戴上一顶便帽,那长长的帽舌有如一把铁锹。但他觉得最自豪的还是他的那件背心,为了它,他曾经省吃俭用,向父母乞求过,而且还耍弄过花招才得来的钱买的,真是来之不易。它是一件地地道道的花哨背心,浅黄褐色面子上缀满暗红色圆形斑点,背心门襟下端两个尖角却长得出奇。背心下沿别着一枚中学校徽、一枚级徽,还有一枚联谊会的饰针。

但所有这一切都不算了不起。最要紧的是他这个小伙子秉性柔顺,动作敏捷,精力旺盛,两眼(他自以为是玩世不恭的)充满坦率而又热切的神情。不过,要说他温文尔雅,也还是不太够格的。他向可怜巴巴的、矮小的维罗娜摆摆手,拖长声调说:“是的,我想在你看来我们是太可笑和太讨厌啦。而且我还觉得,连我们的新领带也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啦!”

巴比特大声吼道:“是啊,真的像脏兮兮的抹布!趁你在自我欣赏的时候,让我干脆告诉你,你要是把嘴上的蛋黄抹干净,也许还可以增加几分男性美呢!”

维罗娜咯咯地笑了,她暂时打赢了这场最最了不起的家庭战争。特德无可奈何地瞅着她,突然对婷卡尖声吆喝道:“看在圣·彼得[8]分上,别把整碗糖都往你的玉米粥里倒!”

维罗娜和特德走了,婷卡上了楼之后,巴比特唉声叹气地对他太太说:“我说,真是好一对活宝!我并不妄想当什么咩咩叫的小绵羊,也许赶上吃早饭时我脾气不太好,不过,他们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地吵嘴,我简直受不了。老实说,我真巴不得到哪儿去图个清静呢。我觉得,一个人花了一辈子心血,竭尽全力,为的就是让他的孩子们受到良好的教育,将来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可是听他们整天价像一群鬣狗那样不停地吵嘴,从来,从来也不会停歇一下的,真是叫人太泄气啦——嘿,真怪!这儿报上正好在说——一刻儿都不安宁——你看过晨报了没有?”

“没有,亲爱的。”巴比特太太婚后二十三年以来,赶在她丈夫前头看报只有六十七次。

“许许多多有趣的消息。南方刮了一场可怕的特大龙卷风。真倒霉,算了。但这个,嘿,这可太棒啦!那批家伙末日临头了!纽约州议会众议院通过了几项法案,社会主义者即将被宣布为全部非法![9]还有纽约开电梯的工人罢工,一些大学生正在接替他们的遗缺。那才带劲儿!还有人在伯明翰群众大会上,要求把德·瓦勒拉[10]这个米克[11]的鼓动家驱逐出境。完全对头,我的天哪!反正所有这些鼓动家都被德国人用黄金收买了的。而我们也用不着去干涉爱尔兰政府或者任何别的外国政府。严格地说,就要袖手旁观。还有一条来自俄国的完全证实了的传闻,说是……列宁死了。这个好得很。可我闹不明白,我们干吗不干脆开进俄国,把那些布尔什维克祸根通通拔掉。”

“那倒也是。”巴比特太太说。

“这里还报道说有一个在就任市长仪式时身穿工装裤的人——居然是个传教士呢!你对这有什么看法?”

“嗯,这还行吗?!”

巴比特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表态,因为不论作为共和党人也好,还是长老会教友、友麋会会友、房地产经纪人也好,他都寻摸不到任何有关如何对待这些传教士兼市长的指示,使他有所依据,所以他只好咕哝了一声,继续看报纸。她以同情的眼光看着他,至于他说些什么话她都没有听到。反正等一会儿,她自己会去浏览大标题,以及社交新闻和百货公司的广告。

“真是想不到!查理·麦凯尔维还是那么起劲地在社交界大出风头。你听,这是那位乱动感情的女记者就昨晚见闻所写的报道:

昨晚本市社交界闻人名流应邀赴查理·L.麦凯尔维先生与太太华贵好客的公馆参加盛会,咸感无上荣幸。该公馆系坐落在皇家岭最负盛名的风景区,四周围草地广阔,景致幽雅。整个公馆建筑,尽管高大的石墙巍然耸立,宽大的厅室内装潢陈设素称豪华,但仍令人感到舒适温馨。昨晚此间特为招待麦凯尔维太太的来自华盛顿的嘉宾J.斯尼思小姐举行盛大舞会。大厅极其宽敞,当即成为一座美轮美奂的舞厅,硬木地板光亮有如明镜,映出一对对身穿盛装艳服的舞伴的倩影,煞是动人。但使婆娑起舞的乐趣相形见绌的,乃是诸如下述盛事,即在长长的书斋里,豪华的壁炉前,两人温言款语,喁喁而谈;或坐在休憩室宽大舒适的扶手椅里,在透过灯罩的柔和的光影下,两人絮絮细语,互诉衷曲,实在令人心荡神移;或在弹子房里,有人手执弹子球棒,表明他们除了精通丘比特和忒耳西科瑞[12]所主管之游艺以外,还能在弹子球台上大显威风呢。”

上述报道篇幅还很长,是《鼓吹时报》颇孚众望的社交新闻版编辑艾尔诺拉·珀尔·贝茨小姐以她最佳的都市新闻文体写成的,可是巴比特却偏偏受不了。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把报纸揉成一团,愤愤地说:“去你的!我可不否认,查理·麦凯尔维现在名气大大的。当初我们一起上大学的时候,他像我们大伙儿一样是个穷光蛋。他靠的是承包合同挣来了百万家私,但他这个人不算特别滑头,也没有随随便便收买过更多的市议会议员。他是有一所好房子,不过说不上是什么‘高大的石墙巍然耸立’,也根本不值他买进时的九万美元。但是,把查理·麦凯尔维和他那帮子花天酒地的家伙通通说成是什么了不起的一拨范德尔比尔特[13],老天哪,这才叫我听厌烦呢!”

巴比特太太怯生生地说:“我倒很想看看他们房子内部,想必挺美的。可我从来都没有进去过。”

“哦,我倒是去过!有好多次——大概有两次吧。到查兹[14]那儿去谈生意的,是在晚上。那里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要我同那帮子阔佬一块儿进晚餐,我才不乐意。我敢说,我比那些牛皮大王中间某几位赚的钱可要多得多呢!他们都是银样镴枪头,把全部家当都花在大礼服上,其实连一件像样的衬衣都拿不出来!嘿,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巴比特太太却出奇地不动声色,听他念着《鼓吹时报》上的《地产与建筑》栏下面的启事:

阿什塔布拉街496号——J.K.道森抵押给托马斯·穆拉利,面积为15.7×112.2,押金4000美元,……立此存照。

四月十七日

这天早晨巴比特情绪不太安宁,所以没有把“机械士留置权声明”“地产抵押登记”,以及“承包合同”等栏的启事全部读出来,供他太太欣赏。他站了起来,看了她一眼,他的两道粗眉,好像比往常更加散乱。突然间,他说:

“是的,也许——不跟像麦凯尔维家的人保持来往,要被人看不起。我们不妨试一试,哪天晚上请他们过来吃饭。啊,见鬼去吧,我们别净想着他们,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了!我们自己一伙人玩起来,比他们那些大阔佬要更痛快呢。不妨做一个比较,你是一位真正有血有肉的人,而露西儿·麦凯尔维却是一个神经质的娘儿们——满嘴高谈阔论,身上打扮得花花绿绿,就像马戏团里的一匹马!嘿,你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好女人,我的心肝儿!”

为了掩饰他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柔情,他马上发牢骚说:“喂,别让婷卡再去吃有毒的核桃软糖。谢天谢地,千万不要让她吃得败胃呀。我对你讲过,大多数人都不懂得要获得良好的消化能力,养成正常的习惯该有多么重要!喂,我说,我回家的时间大概跟往常差不离。”

他吻了她一下——说实话,这哪儿像在吻她——他只是把不翕动的嘴唇碰了一下她根本没有泛上红晕的面颊。他急匆匆朝汽车房走去,自言自语道:“天哪,这个一家子真够受的!现在麦拉也冲我动感情啦,为的是我们没有跟这一拨贩私酒的人来往。哦,老天哪,有时候我真的想要离开这个人世间。还有交易所里叫人烦心的那些琐事,同样够你受的。我脾气又急躁——我可不是故意这样,但我只好——真是疲倦死啦!”

注释:

[1]美国费城有名的女子学院。

[2]巴比特给儿子特德取这个名字,系纪念美国共和党执政时(1901—1909)总统西奥多·罗斯福(1858—1919)。

[3]专指为城市贫民区提供教育、娱乐等社会服务的场所。

[4]这个词儿(暗喻酸臭的意思)和下面的斯马梯(意谓自作聪明的人)先生是他们姐弟俩互相用来取笑的。

[5]此处原文是:He lisped in blueprints for the blueprints came. 显然,作者套用了英国著名诗人蒲伯(1688—1744)的名句:As yet a child,nor yet a fool to fame,I lisped in numbers,for the numbers came.A. Pope:Epistle to Dr. Arbuthnot蒲伯说他用诗的节奏咿咿呀呀学说话,因为诗句不召自来。

[6]一座私立女校校名。

[7]美国国民警备队操练厅。

[8]基督教传说中天堂的看门人。

[9]此处实有其事。1920年春,纽约州议会开除了五名信奉社会主义的议员,指控他们已加入“完全由变节分子组成的不法组织”。

[10]德·瓦勒拉(1882—1975),爱尔兰民族领袖之一。

[11]美国俚语中对爱尔兰人的蔑称。

[12]都是古希腊、罗马神话里的神,前者主管爱情,后者是九位缪斯(文艺女神)之一,主管舞蹈。

[13]当时美国大资本家。专指范德尔比尔特家族第三代人物。该家族是美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14]即查理的昵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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