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II风暴来临之前
竑
局势又恢复到相持的状态。但每一方心里都沉甸甸的，都预感到形势不会向好的方向改变。冯党自不必说，被皇上狠狠教训了一次，正不知如何是好。竑惦记着朗，却又无计可施。朗每次见到他，都很平静。可阿摩告诉他，朗经常彻夜难眠，跪在母亲的遗像前哭泣。去疾开始准备搬回家住，他是太子党的核心已是尽人皆知，他的母亲坚决支持他，将自己娘家的一切资源都调动了起来。去疾也很感激母亲，想好好孝敬她。可想想过去，母亲大小姐的脾气在儿子面前也不改，去疾无可奈何，暗自感叹：“母亲的骄横连我这个儿子都受不了，何况儒生出身的父亲。”对于回家，他有些犹豫。他本就聪明异常，世间万物，人生百态看得清清楚楚，故而没有福气享受凡人的乐趣。身体天生羸弱，也无法享受性爱的欢乐，他也没有那个欲望。占据他感情生活全部的人只有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竑。他和竑相依为命，生死与共。竑充当了他人生中父母以外的所有角色，满足了他所有的感情需求：兄弟，挚友，君臣，师生，战友，知音，甚至恋人。阿摩曾开玩笑：
“要是我大哥有一天爱上了一个女子，去疾兄，你可怎么办？”
去疾一笑，“你还是想想你怎么办吧。殿下要是爱上一个女子，还会放任你对他渔色吗”
阿摩是个唯美者，他崇拜一切美，包括男性美。他称之为“男色”。他公开评论，哥哥就是男色中最美的。他的女神则是母后嘉慧皇后。竑因此从母亲那接过了宠爱弟弟的责任。这责任包括维持他对美的崇拜，不让他失望。只不过“国本”等一系列风波改变了他们的生活轨迹，竑拆散朗和灵灵，竑的计谋权术，无意中破坏了阿摩对“男色”的想象，他失望了，尽管竑还保持着他的男色，尽着他宠爱弟弟的责任，阿摩却渐渐丧失了对男色的崇拜，转身投入女色的怀抱。竑也渐渐恢复了他兄长的作用。去疾和阿摩形成一对奇怪的组合，他们都爱着竑。去疾用理性和行动，阿摩则用谴责和安慰。竑则一心想着弟弟朗。就在这沉闷紧张的气氛中，迎来了新春。
皇上仍深居丽正宫，所有的大典：祭祀天地，新春大典，祭祖等等最隆重的典礼，他都推给了皇太子。朗忙得不亦可乎，渐渐将痛苦放到一边。宫中上下忙碌着，洋溢着一种过节的气氛。书房放假，去疾回家过节了。皇贵妃仍不许阿摩进门，除非请示得到批准。阿摩日日三次，跪在长春宫外，请求问安，多数时候都是被回绝的。即便如此，阿摩也依旧忙于在他的女人们间周旋。他自己生活奢侈，享受美色又要花钱。而且，他膝下已经有四个子女了。本来可以报宗人府，虽不被承认，仍属私生子，也能获得一些补助。但被皇上压下来，就怕皇贵妃知道，气出个好歹。竑压缩自己的开销贴补他，朗也不时地借赏赐之名帮助他。这一切都瞒着皇贵妃。竑打算趁过年，闲暇又心情好，跟母妃求情，免了阿摩被逐出门的惩罚。
皇贵妃看着竑，问道：“吃饭了吗？就在这吃吧。”
竑点头，“谢娘娘。”吩咐的是自有下太监宫女去办。母子俩坐着闲聊。
“儿臣前些时都来去匆匆，现在有时间了，可以多陪陪母妃。”
“我知道你们忙。这宫中总有人无事生非。虽说最近又消停了，但不可掉以轻心啊。”
竑点头。“母妃，刚才进来，看见阿摩还跪着，儿臣斗胆问一句，母妃要罚他到何时呢？”
皇贵妃沉吟片刻，“他干的事，他总得给个说法吧。两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现在被搁在那，上不上，下不下，这事解决了，才能饶了他。”
竑松了一口气，“母妃，这事不难。珠珠我知道，从小在宫里，虽然没订婚，可大家都知道她将来要嫁给阿摩。我问过阿摩，他认账，他愿意娶珠珠。”
“那小晴呢，小晴怎么办？我跟你说，这事就是他故意散布谣言，弄得人家退婚。他想干什么！”
竑点点头；“这事确实阿摩做的欠考虑。可您也知道，阿摩本来多情，珠珠，小晴，两个都和他青梅竹马，自然哪个都舍不得。关键是，阿摩也是为小晴好。”
皇贵妃丹凤目一闪，“怎么回事？”
“其实这事大家都知道，所以也没人笑话阿摩。小晴订婚的那家家风极其败坏，少爷是家里独子，自幼娇生惯养。订婚时，已经有三房小妾了。他父亲也是姬妾成群，光收在房中的就不止五个。”皇贵妃听着，脸上显出极其厌恶的神情。
“还有更无耻的，老爷竟然相中了老太太的贴身大丫鬟，竟让自己的太太出面，要讨去作姨太太。倒是那个丫鬟有志气，誓死不从，这才作罢。母妃您想，小晴要是嫁过去，不就是跳进火坑了吗？”
“小晴的父母怎么想的！怎么给女儿找了这样的人家？”
“贪财，趋炎附势。那家家资丰饶，少爷又是独子。况且跟坤宁宫沾亲带故。”
皇贵妃低头不语。竑端起茶，喝了一口，偷偷观察着母妃的神色。
“竑儿啊，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儿臣回宫后，专门找阿摩问了这件事。开始儿臣也以为是他荒唐，还责骂了他。他这才把前因后果讲出来。”
“那你怎么现在才说？”
“主要是一回宫，就一件大事接着一件。而且，儿臣觉得这样的事儿臣来说也不方便，就想找个合适的人，可一直没找到。后来一想，这事关系阿摩和小晴，知道的人不宜多，所以就自己来了。”
“阿摩怎么也没说？”
“他哪里敢！您当时正在气头上，连父皇都不敢求情。再说，您也从不相信他。”竑有意顿了顿：“您宁愿相信我撒的谎，也不相信他讲的实话。”
一句话，说的母子俩都笑了。皇贵妃叹了口气，“好吧，过两天我去看看他。”
“谢母妃。过两天，正好慈宁宫老太妃生日，我们一起去。”
皇贵妃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催我。”
在长春宫陪母妃吃完晚饭，竑告退离开。但他并没有回自己那里，而是直接去找阿摩，他要提醒一下他这几天不要做让母妃反感的事，日常起居也不要太奢侈，免得母妃又生气。他没让人通禀，只带了两个人，微服私访般进了阿摩的那个“陋室”。他将两个人留在门外，自己进了中厅，没人。听到东边的屋子有隐隐笑声，竑就转身进了东间。面前是一架苏绣花鸟屏风，竑认出那是储秀宫的，应该是父皇偷偷让人送来的。透过屏风，竑看见，一室的宫蜡，明晃晃点着。阿摩坐在太师椅上，敞着怀，裤脚散着，只穿着拖鞋。一个宫女蜷身坐在他的腿上，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正将一片梨送进他的嘴里。那宫人乌云散挽，领松带褪，微露香颈。刚才的笑声正是她发出来的。阿摩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那宫人又笑了起来，还娇嗔地用手推了一下阿摩。阿摩从一边的高几上拿起一杯酒，喝了一口，一点点将那口酒喂进宫人的嘴里。动作娴熟，看样子不是一次两次了。同时，另一只手，从宫人半掩处伸了进去。竑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屋里的两个人吓了一跳，那宫人赶紧起身，将领扣系好。竑也就从屏风后走出来。看见是哥哥，阿摩长出了一口气。赶紧起身让座，那宫人不知什么时候溜掉了。竑坐下来，看着面上尤带春色的，忙忙地穿袍登靴的弟弟，笑道：“我看你和那家少爷也差不多。小晴算倒了霉了。”阿摩疑惑不解地看着哥哥。竑就将他在母妃那里的经过告诉了弟弟，“母妃说了，她这几天就要过来看看。你收敛点，别像刚才那样，怎么连个看门的都不留，就敢做那样的事！”
阿摩哈哈大笑：“哥，没想到你也颇有文采，这故事编的太精彩了。”
“哼，”竑冷笑一声，“我还用编吗？父皇，长公主，还有你，你们的所作所为哪个不比故事精彩？”
阿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恼又怒。竑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他把那家父子说的一无是处，其实是言过其实。人家并没有那样龌龊。特别是老爷逼丫鬟做姨太太的事，纯属子虚乌有，是他在话本上看的。在小晴的事上，阿摩也承认是他使的坏，让那家退婚。问到他和小晴到了哪一步，阿摩指天发誓，绝没碰过小晴一根手指，竑当然不信。两人没有肌肤之亲，小晴怎会放任他诬蔑自己？小晴的性格他也知道，跟阿摩一样，多情，易冲动。他拍拍弟弟肩头，以示歉意：“还有，你打算怎么安排俩人？”
“我怎样都行。就看她俩的意思。”
“你好好想想，母妃问起来你好有个回答。你总不能两个都作王妃吧。”
阿摩不做声了。看着向来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的弟弟到了关键时刻也是这般张口结舌，竑叹了口气，“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偏偏阿摩又开口了：
“两个王妃又怎样！如果礼法不认，那我就一个王妃也不要。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对得起她们就行了。”
竑不想再说。起身告辞。临走时又叮嘱：“屋里那些丝绸都换成棉布的。屏风也暂时搬走。日常之物里不要有官窑瓷器，乐器也收起来。”他忽然想起来，“你身边千万不要有宫女，只留太监。现在就让她们都躲躲。我跟刘总管说，让她们去御膳房，洗衣房。”说着，就要叫人。
“今天不行”阿摩伸手拦住他。
“为什么不行？”
“我答应绢儿了，今天晚上陪她。”
竑一时没懂，等反应过来，立刻火冒三丈：“你是不是还要再陪出个孩子！”
“男欢女爱，翻云覆雨之时，父母精血相合就孕育一个新生命，这是多么奇妙的事。”阿摩走到落地的水银镜前，整理着匆忙穿上的衣服，“而且绢儿说了，她就想为我生一个孩子，有了我的孩子，她在这世上就别无所求了。我答应她了”阿摩平静地说。竑听得起鸡皮疙瘩
“你要是真让她怀孕，宫里怎么呆下去？”竑来了好奇心，他就想知道阿摩他们这样的人是怎么想的。
“我会想办法让她出宫。盼盼说了，她会把孩子生下来，等着我。”
“她有把握出宫后还能再见到你？”竑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做到。”
“看样子，你现在眼里，心里只有这个盼盼了？她叫什么，家是哪的？”
阿摩警觉起来：“哥，你想干什么！”
竑一愣，“唉，我没别的意思。一个小女子能怎样，何况又是你的心上人。我问你，这个盼盼要是再给你生个孩子，你就五个孩子了，加上他们的生母，你怎么养？”
“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竑步步紧逼。
“有人出钱替我养。”
“什么人？”
“反正不是冯党的人。”
“那到底是谁？”
阿摩紧闭双唇，不说话。竑静静地坐着，等着，见他还不开口，一笑：
“你不告诉我，我自己会去察。”他向弟弟倾斜过去，耳语道：“你听我说，假如出钱的人真是冯党的党羽，他们会挟持你的孩子作人质，要你和他们合作。所以，你必须告诉我，那是些什么人？”兄弟俩的谈话从女人转到了间谍。
“而且，我也怀疑，你身边的那些女人是不是细作！”
“大哥，那个绢儿，你不认识了？”
“我认识她？”
“她就是你宫里的。你身边从不让外人靠近，特别是女人。她们很仰慕你，你却像防贼一样防着她们。她们都是远离父母，被幽禁在深宫中，终生不能离开。我们身为男人，怎么能看着他们虚度青春，难道不该为她们做些事吗？你们都说我好色，可你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吗？”
竑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说你姬妾成群是在做好事？”
“我让她们尝到了性的快乐，让她们生儿育女，让她们能够为人妻，为人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我的每个女人我都是认真的，我对她们，对她们的孩子负责，绝不始乱终弃。我不明白你和母妃为什么那样看我。”说着，阿摩哭了。
看着弟弟那个委屈样，竑心想“为她们好，为什么不放她们回家，嫁人，却让她们只守着你一个人？”“好了，好了。你是遍撒雨露，普渡众生的观世音。”竑不愿多说，“我只两个要求，这段时间一定要收敛，克制，等母妃答应你进门之后，你再和那个盼盼团聚。第二，替你出钱的那个人一定要告诉我，我必须确定他不是敌人。”
曹吉祥进来，“殿下，宫门要上锁了。”
竑站起来，手指指着阿摩，用力地点了点，意思是他刚才的话，阿摩必须重视起来。接着转身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意中，知道了阿摩的秘密，这事必须马上处理。竑派人找到了李俊峰，把这件事交给他处理。此人是个御林军，负责护卫皇上。竑十岁时，皇上特派李俊峰做他的教师，教他一些拳脚棍棒，只为健身。竑和他非常投缘，非常仰慕他的侠义风范，将他看作自己的老师。李俊峰不止教他武术，还教他武学，兵法，战术等等。在他的影响下，竑变得胸襟开阔，对民间的事也有所了解，不再是长于深宫之中的一个骄贵而平庸的皇子。后来，竑去了皇陵，他就不再进宫了。竑再次入宫，很快就和他取得联系，将他视作心腹。凡民间牵涉皇室的各种人、事，竑都交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