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朱云霆终于到了巴陵县城。大清早的县城熙熙攘攘，城墙上驻扎着不少士兵，毕竟谁也想不到，这洞庭湖边的小县城，有一天会成为拱卫京城的要塞。
朱云霆找到一家面摊坐下想吃口早饭，打算吃完早点回家看看娘。丢了差事，又没有钱，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咋过。看着这川流不息的人群，朱云霆不禁叹息不止。
“你听说没有啊，县城南边有个村子被山贼屠了！”
“听说是官府指使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听到路人的谈话，朱云霆慌了神，因为他家所在的桃花村就在城南边。
“你们所说是真是假？被屠的又是哪个村子？”朱云霆回头问道，额上冒出了冷汗。
“听说有人看到了！真的假的我们也不清楚。”
他又想到娘在信里说有个什么员外想要桃花村的地，但给的银子不够，所以村民一直不让拆。想到这里，朱云霆面也顾不上吃了，拿起行李飞奔而去。
“操你妈……”
他多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没有谁被屠，大家还在，娘也还在等他；或者被屠的是别的村子，这样他也就和路人一样，茶余饭后义愤填膺一番。
直到他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等待他的，只有一片废墟和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而且，他们死相凄惨，尸体已然发出腐臭，被苍蝇围绕着，这么些天了竟然连个收尸的也没有。仔细看了看，似乎都在这儿了，除了自己和妙言，没有一个幸存者。
没有了往日的欢笑，只有今日的死寂；看不见往日的青山绿水，只见得今日的尸山血海。
一具具熟悉的尸体当中，朱云霆看到了他娘辛怀慈。
“娘！！！！！！”
“孩儿不孝！孩儿来晚了！”朱云霆抱着母亲大哭不止。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
原以为还能和家人一起过上平平淡淡的日子，可最后发现，平淡也成了一种奢望。
“……妙言！”
既然这里没有朱妙言，那她应该还在春晖谷，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知道这个噩耗。
埋葬完娘和其他村人，朱云霆修书一封寄给了姐姐朱妙言。
朱云霆想到了被活活打死的爷爷和被打重伤致死的爹，虽然那暴徒已被斩首示众，可朱云霆仍旧意难平。现在娘也死于非命，如此沉重的打击压的朱云霆喘不过气。这一切痛苦都源自大魏一众贪官污吏缔造的乱世！
“不报此仇！我朱云霆誓不为人！”回声在林间回荡，惊走了林梢的鸟儿。
朱云霆在酒馆打听到，屠村的是二龙山那伙人，他们是出了名的黑贼，专门欺负老百姓，无恶不作，不过没多大本事，就是仗着人多。朱云霆虽然武功不错，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难道仇就不报了吗！”朱云霆暗自苦闷，随手拿起酒坛子往地上一砸。
“咣——”
“妈的，哪来的疯狗！”酒溅到了前面一个刺客打扮的侠客裤子上。
那侠客约莫二十七八，戴着斗笠，腰间配着一把细长的刀，凳子上摆着的大匣子里似乎还有一柄可拆卸的长兵。
“你他妈又是哪来的狗？嘴巴不会放干净点？”
“想打架是不是？来啊！”那侠客一拍桌子站起身，拿下斗笠摔在桌子上，“老子今天不用长枪，免得说我长兵欺人！”
酒馆顿时安静了，众人不喝酒也不吃菜了，就盯着这二位。
“哎哟，二位大侠，二位大侠，请你们要打出去打，我小店经不起你们折腾啊！”
“走？出去比划比划？”
两人便扭打着出了门。只见那少侠抽出长刀，径直向朱云霆砍去，步法极快。朱云霆差点招架不住，以一招风行步向后退了十尺。朱云霆抽出打狗棒，又向那少侠奔去，“拼步法？你那是自寻死路！”说罢，一招棒打狗头就打在了少侠用以格挡的刀上。
说时迟那时快，只电光石火间朱云霆已运功出掌，一招亢龙有悔把他拍出好几尺。那少年也不是省油的灯，步法轻快，竟一跃老高，发出几枚梅花镖。
“好快！”朱云霆闪躲不及，虽未中镖，却也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二位停手！”这时，一个穿着贵气的少年跑到了二人之间，“二位武功之高在下佩服！可是时逢乱世，二位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大打出手！”
听罢，朱云霆爬起来向那少年作了个揖，“阁下武功不错，在下朱云霆，方才情急之下摔了那酒坛子，是我失礼了。”
“朱兄不必介怀，是我出言不逊了。”那少年也作揖道，“在下唐泠宇，长安人士。”
“大家不打不相识，何不坐下喝杯酒？”那富贵少年道。
“咳！打着玩的！没热闹看了！”围观的酒客四散退去。
“小二！上三坛好酒！最贵的菜都端上来！”三人入座，那富贵少年喊道，“在下蒋连成，江东金陵府人士，不知二位此行前来巴陵县所为何事啊？”
“我听说巴陵附近二龙山的黑贼收了巴陵富商王荣恩的五千两脏银子，把人家村子屠了。我在打那五千两银子的主意。”唐泠宇道。
当今江湖，无论是侠是匪，都分红黑。所谓红贼，就是那些劫富济贫，专门对付贪官奸商，从不为难百姓的好汉。而黑贼，就是些只会欺压百姓，还经常被官府利用的江湖败类。
“唐兄！此事是否属实？此事关系到我家人的深仇大恨！还望唐兄不吝相告！”朱云霆激动地望向唐泠宇，“实不相瞒，我就是这个村子的。我们村叫桃花村，前几日我听说有个员外盯上了桃花村的地，却又不肯给够银子。”
“想不到朱兄竟有此遭遇，难怪刚才火气那么大。”唐泠宇道，“此事多半是真的，听说那王荣恩心狠手辣，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无恶不作。在这种人眼里，穷人的命是可以花钱买的！”
“朱兄，此事就是真的！”一旁的蒋连成道，“我在二龙山的线人说他那天夜里，看到他们寨主和王荣恩还有巴陵知县徐兴业在聚义厅不知密谋什么。他亲眼看到他们寨主收了王荣恩老厚一沓银票。”蒋连成边说还边比了个数钱的手势。
“那应该是了。”朱云霆喝完杯中酒，怒地将酒杯扣在桌上，“从二龙山去往桃花村必然要经过南河桥，按理说南河桥有朝廷安排在这里的十门虎威炮。”说到这虎威炮，朱云霆加重了语气，“虎威炮啊，那是星澜阁最新研制的大炮，光是那声响就能吓死二龙山那三百多号山贼！可是我今天经过南河桥看见那十门虎威炮，就安安静静躺在那儿，都落灰了！”
“朝廷贪污保养机甲兵器的钱，这事也不新鲜。”唐泠宇在一旁冷笑，“可收这种买凶杀人的黑钱，就有点新鲜了。”
“至少这伙山贼，我杀定了！”朱云霆道，“我定要把他们寨子屠个鸡犬不留！”
“老朱算我一个，我正愁没人搭伙呢！”唐泠宇拿起一个刚端上来的果盘里的梨，啃了起来。
此时，一旁的蒋连成站了起来，“二位果然是英雄好汉！二位若不嫌弃，不妨带我同去，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蒋公子，我们只有三个人，那伙山贼可有三百多号人！小少爷学人跑江湖可是会送了命的！”唐泠宇一早便看出这蒋连成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多半是闲着没事跑出来装大侠。
“唐兄莫要小瞧人！我好歹也中了武举，不会拖你们后腿的！”蒋连成端起刚送上来的酒，闷了一大口，“啊——况且不瞒你们说，我也盯上这伙黑贼很久了，我派去的线人都已经有消息了！”
“蒋公子盛情款待又鼎力相助，朱某感激不尽！”朱云霆道，“只是我们终究只有三个人，此行只能智取，不能强攻。”
“据我的线人探报，明晚那伙山贼会开个庆功宴，买了五百多坛酒，也许我们能拿这个酒做文章。”
“下蒙汗药？”唐泠宇在一旁狐疑道。
“每个坛子打开下药怕是会被察觉。”朱云霆道，“不过我们可以乔装成送酒郎潜入山寨，届时他们在明我们在暗，行事会方便许多。”
“无论如何，贸然硬闯终归是下策。”唐泠宇若有所思道。
“不尽然，他们都是些杂碎，只要杀几个剩下的就都跑了！”蒋连成道。
“蒋兄此言差矣，他们终究人数众多，又以逸待劳，况且听说他们几个大小寨主的武功都不错。我们集思广益，一定能有更好的办法。”朱云霆道。
“若不是这两天雪化了，火攻倒是不错。”唐泠宇道。
“也可以用迷香，我家姐姐师承秦岭春晖谷，她会配置一种能放倒百余人的迷香。”朱云霆望了望两人。
“那你姐姐现下身在何处呢？”
“明天我去春晖谷找找她吧。”
“先吃饭吧，朱某敬二位一杯！”朱云霆起身敬酒道。
夕阳西下，酒客三三两两的离去，约莫一个时辰后便只剩下这三人了。珍馐美味也早已成了残羹冷炙。地上数不清的酒坛子或立或倒，三人仍在喝着，推杯换盏，谈天说地，讲述着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看来已然熟络。后来不知谁起的头，三人竟聊起了女人。
“这巴陵的杂粮酒果然名不虚传！够劲！”唐泠宇举坛痛饮，溢出的酒水顺着嘴角划下，浸湿了他的衣领，“啊——想当年我在长安，奚人没打过来的时候，我可是长安凤翔镖局的镖头，多少姑娘给我暗送秋波！可我……嗝！”唐泠宇说到深处，打了个嗝，“可我只喜欢她，虽然她是个卖艺不卖身的青楼女子。后来我都打算攒钱赎她了，谁知她居然是奚人奸细！不知是谁嘴快，竟把我跟她的事抖给了王寻王督师！”
“后来我像条狗一样上山下山的跑，总算跑到了西川！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情至深处，唐泠宇将酒坛摔在地上，只听得哐当一声，酒馆入夜的寂静被打破，又听到唐泠宇歇斯底里的大吼，“可我他妈就想问问她，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老唐别激动，别激动！”蒋连成似也有了三分醉意，“你那么有本事，没必要为了个女人这样。”
“你们看看我，我多风光啊，要啥有啥。”蒋连成指着自己，“可她们说喜欢我的时候，眼睛都不看我！”
说罢，蒋连成怒捶了一下桌子，“都她妈盯着我家宅子看！”
“连成你玉树临风，长得可比我俩好看多了！”朱云霆红着脸，可三个人中数他看起来最清醒，“可架不住你碧海山庄的家业更好看啊哈哈哈哈”
原来这蒋连成是那朝廷指定的兵器供货商，金陵府碧海山庄的小少爷。
“云霆你就别笑话我了，那你呢，军营里头没女人吧？”
“你们还别说，我回家之前打的那一仗，还真见着漂亮女人了。”
“哟呵？战场上看见的？”差点睡着的唐泠宇猛地坐起身来。
“是啊，是个高昌色目人，除了眼珠子是蓝的，长得跟汉人也没区别，看她功夫应该是明教的。”朱云霆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明教怎么了，她居然在给奚人效力。就是因为偷偷放了她被人看见了，我才被人打了小报告，不然好歹我也能进湘京兵部了。”
“云霆，这事你可不占理啊，再怎么说你也不能放走敌将啊！”唐泠宇咧着嘴坏笑道，“怎么，真看上人家了？”
“真没有，我不喜欢她。”朱云霆道，“长得是挺好看，但我总觉得这女人不靠谱，也说不上来哪儿不靠谱。”
“我喜欢我姐那样的，不是亲姐，是我养父母的女儿。温柔大方，善良体贴。”说他朱云霆清醒，可若不是喝这许多酒，他也说不出这话来。
“啪！”只听得一记巴掌扇在了朱云霆后脑勺上，一位紫衣少女站在了朱云霆身后，怒视着朱云霆。
“叫你言语轻薄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