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萧长安进宫领了任命,便和小五一同启程去了容县,临行前小五在距东便门右侧石狮五尺的位置,画了自己脖子上所戴翡翠的图案,并写了一个“容”字。
付予津果然没有说错,到了容县已是第七日中午,萧长安刚刚到了住处安顿下来,县丞和主簿便前来拜访。二人将容县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又命衙役共二十八人前来见过萧长安,萧长安一一了解了,让大家暂时退下,这才仔仔细细看起县衙的记录。
容县虽地处江南,但民风素来剽悍,前几任知县都是被县民“欺负”走的,一位称年岁已长力不从心主动请辞,另一位则是几番上奏请了一纸恩典,调去了别处……短短几年过去竟然无人愿意接手此处,知县的位置空了已是三月有余了,都靠县丞和主簿二人撑着,才勉强管理。萧长安一个头快要两个大,刚刚上任就扔给他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皇上是真不怕他搞砸。
也许是见了萧长安面善好欺负,也许是觉得弱书生掀不起风浪,没几天县民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这日一大早,便有两个人来到县衙,二人吵闹着走入公堂,任萧长安说了好几句也没用,他只得大喊了一声停,两人才停下,一同看向萧长安。
“知县老爷,请您为我做主啊。”说话的是一名妇人,衣衫脏乱不堪,手里还提着两只死了的鸡。
“知县老爷,奴家今日正在家中院子里喂鸡,这腌臜泼皮在门外鬼鬼祟祟的,我见他神情猥琐就把他赶走了,谁知这腌臜货竟把狗放到院子里乱咬我家的鸡,奴家赶了半天都没赶走,还把衣服弄乱了,最最可气的是,奴家的鸡被咬死了好几只,让他赔钱他非但不赔,还用那下流语言骂奴家,我好歹也是妇道人家,名声还是要的,请知县老爷做主,将这泼皮杖责,罚他去挖井!”这妇人神情激动,但是瞧着模样一点不像“妇道人家要名声”的样子,反倒像是想故意把事情闹大想要取笑对方。
这时另外一名男子也开了口:“哼,你这泼妇真是不要脸,知县老爷在上,这泼妇说的话不能信啊!草民家中的狗早上跑出门一直没有回来,草民便出门去寻找,走到她家门口时她突然开口骂了起来,草民没有理会就离开了,后来草民找到了狗,回家途中又经过这泼妇家院子,她见草民经过就用鸡食砸来,草民为了躲避一时没拉住绳子,狗就冲进了她家院子里,知县老爷请您为草民做主啊!”
萧长安听完哭笑不得,想了想说道:“既是如此,你二人在这件事中都有错,本官判李家大哥将鸡的损失按价赔付,陈家大嫂你拿了赔付将这几只鸡送给他,退堂!”
谁知那妇人并不买账,一屁股坐在公堂中,说道:“让我把鸡给他?呸,门都没有,你个狗官是怎个判案的,竟如此不公平?”
男子也激动起来:“赔钱?赔个屁!这泼妇家的鸡也不知道吃了会不会得瘟疫,白给老子都不要!毛头小子,就凭你还想判案,上面为何总指派这些不中用的东西给我们做知县?”
两人越说越激动,竟然统一了战线一起骂萧长安,萧长安苦不堪言,说道:“二位不要激动,都是邻里乡亲,为何要将这等小事闹进衙门呢?赔钱和送鸡都不紧要,你二人赶快握手言和才是啊……”
“不紧要?你这狗官拿够了俸禄,就不管我们百姓的死活了?苍天无眼啊,又派来这样一个黑心的知县,我们可怎么活啊……”那妇人趴在地上哭天抢地,萧长安的头被她哭得快要炸了。
县丞在旁边看不下去,轻咳了两声:“咳……大人初来乍到,怕是不了解我们此地的情况啊……”
萧长安苦笑:“我现在倒是有些了解了,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县丞道:“大人不用过于仁慈,他们心思粗糙,有时欺软怕硬,只是见您书生模样,以为您好欺负罢了,大人只要摆出官威,他们自然就不敢造次了。”
萧长安听闻此言,正襟危坐大力摔了一下惊堂木:“啪!”
堂下的二人果然收了声,萧长安趁机冷下声音说道:“够了!不要再胡闹了,就按照本官所判执行,你二人若是再胡闹,一并拉出去责罚!退下!”二人听闻不情不愿地跪下,道了句是,这才离开了县衙。
“呼……”回到县衙书房的萧长安舒了一口气,公务员真不好干啊……突然,萧长安想起刚刚那妇人说的话,叫来了县丞,问道:“刚刚那妇人为何说要我罚那男子去挖井?本县有挖井这种责罚方式吗?”
“回大人,本县气候特别,每隔几年便有一次旱季,以往的各位知县大人都会在旱季来临之前命人预先挖井,用于周边村庄的庄稼灌溉,只是这井水也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很多庄稼还是会旱死,今年眼见已快要到年中,却只下过一场零星小雨,恐怕又是到了旱季了。”
萧长安听闻此言陷入了沉思,马上就要到一年最热的时节,大旱来临,他得赶快想出办法来。
连续两个月,萧长安都在研究容县以及周围地区的地图,又跑到周围的河流附近去查看,容县此地本是环山面水,但由于缺乏水利设施,没有涵养水源,潮汛期不能及时蓄水,旱季无水源供养,才会出现这样庄稼收成不稳定的情况。
萧长安靠着自己的理解画了图纸,又请教了县里有经验的土木匠人,终于选定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准备建造水库。他带领县民从县北一条河床稍高的河中引了一支水流到水库,这样不仅多了干旱时期的水源,潮汛期也能稍稍减轻河床负担。
同时,萧长安将地貌与古地图对比后看到,县西有一座山丘,一百年内不仅比记录中长高了许多,还竟然生生从中间竖分成两半错开了一小部分,他询问了周围的居民,此地果然常常地震,地壳板块的移动使得地表水分流失转移,因此虽然常常挖井,但收效却一年不如一年,萧长安指示县民在此植一些耐干旱的树,两个月下来竟也成功造了一片小林。
这一年,在旱季来临前全县民众共同努力建成了水库,有了树木加固的县西虽然又地震了一次,但土地却是肥沃了一些,萧长安还将县内一种特别的糕点包装成了所谓“玲珑糕”,将当地老手艺人制的墨取名“玲珑墨”,与隔壁几个县往来贸易,县民有了钱,心中对收成的担忧也少了许多。
旱季如期而至。
此时的京中仍旧歌舞升平,寿王宫中,齐真罗频二人求见。
“最近有什么动静?”榻上的寿王懒洋洋地半卧着。
“禀告殿下,容县的市井之间传唱着一首歌谣,是有关容县知县——今年的两榜探花萧长安的,大致是‘吃了玲珑糕,便有玲珑才,不见长安月,幸有长安来’。”
“哦?萧长安……便是回绝了本王邀请的那个萧长安?”
“回殿下,正是此人,他似是颇得民心。”
“先盯着吧,若也是那不入流之辈,便不要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了。”寿王眼睛都没有抬起来。
“是。”
“械坊如何,建好了吗?”寿王问道。
齐真回道:“回殿下,建好了,小的已派周老板接手了,那些匠人也都安排在械坊中,有他们的家人在我们手上,他们必不敢叛逃。”
“嗯,赵家的小子呢,追到了吗?”
“回殿下,下面的人说,追捕赵家小子时经过了一片密林,听闻林中有大虫出没,下面的人未敢贸然闯入打算绕道堵截,正在部署却听林中阵阵哀嚎,随后见到一只大虫叼着那小子的衣服出没,嘴角血迹未干,想是已被大虫吃了。”
“呵,这倒是新鲜,都道虎毒食人,但也只是听闻,今日倒遇上了真的。”寿王说道,“行了,退下吧,本王要歇息了。”
“小的告退。”
看着巷尾新开张的械坊,沈睿皱了皱眉。
这位周老板他知道,名下有许多商铺,但是械坊倒是头一次见他开,人道无奸不商,械坊的利润可比他那些丝绸绫罗胭脂水粉少得多,怎会想着染指这等不讨好的生意?
未等想通,沈睿已走出了广华门,出了城直奔一处别院,当年太上皇在世时为四位皇子建了四个别院,寿王这一间离内城最远也最隐蔽,近些年皇上和几位王爷鲜少来这里,四周长满了爬山虎和很多高高的毛竹,从外面竟然是一点也看不到院子了。
距别院还有一段距离,沈睿就下了马步行走了过去,半晌也不见院内有人,沈睿查看了别院的几个门,却看到门口均是杂草丛生,并无人迹,莫非寿王真的什么都没做?但若是如此,最近他的人又为何总是若有若无出现在周围,像是在打探什么?沈睿不敢过多停留,见四下无人,便骑马回城了。
天色渐晚,又有一些人来到了别院,他们神色凝重,没有从几个门进入,而是走到了一面被爬山虎层叠遮盖的墙边,推开暗门走了进去。
几人悄然走入了内室,似是准备商议什么事情,一张张苍白的脸此时被微弱的灯光映得也有些发红,那为首的人摘下面上的黑纱,正是当朝司农寺卿——董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