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想过会死在一个女娃娃手里,红月在他眼里就是个女娃娃。他一生纵横,杀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可是他没有死在楚逍遥手里,没有死在云雨楼的伏击里,也没有死在江湖人士的联手围杀里,可是偏偏死在一个小女子的手里。
这个小女子还杀了他的娘子。
风十三眼中一痛,意识到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战,他可以死,又怎能让她杀了自己的儿子。
双掌中灌满内力,刹那间那石破天惊的一刀被拍散,他两鬓的发丝被凌厉的气流削断,脸上迸出纵横交错的血痕,却是全无自觉地朝着红月扑去,完全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这一掌运足了十二成的功力,就算是大成的红月亦不敢小觑。《无极真经》至刚至阳,《饮恨歌诀》至阴至寒,皆是当世奇书,两者本相生相克,但是风十三天纵奇才,又有二十余年的内功修为,红月虽不怕他,但心知绝无可能完胜。
这绝对是两败俱伤的一击。
所以只可智取,不可硬拼。
所以她躲开了,她的身法飘然,速度无人能及,似乎将自己变成了一片雪,被风一推就飞了,风十三只擦到了她的衣角,红月已经在他的身侧,不紧不慢地挥出一刀。风十三这时要收势已经不及,猩红的刀光闪过直取他的咽喉。
却在这时洒过一片密密麻麻的雨点,像是无数玉珠兜头而下,一些砸在急掠而过的刀身上,生生让那一往无回的一击偏了方向。红月一惊,头顶已沾了些水珠,湿意顷刻间透过发丝浸入头皮,只感到几道凌厉的剑气卷过背心,呼啸着要将发丝和衣衫都撕烂,她转身一拂袖,吹散那几缕剑气,一张密密麻麻的剑网便铺天盖地地罩下来。
黑影夹着腥甜气息闪入两人之间,赫然正是轩辕北!
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扣住风十三的肩膀,一把将他拉出战圈,薄唇里掠出短促的一字:“走!”
红月柳眉倏皱,就要出刀,风十三扬起一掌,热浪呼啸而过,彷如刀子般刮过面颊,她一滞间,那两人已掠向殿外。
“拦住他们!”轩辕瑾大呼,如何能让他们出逃升天。
红月却停步,并不追击,只因那漫无边际的黑幕里,出现了一道影。
一道比雪更白、必雨更冷的影子。
他带来森冷的寒意,冷得渗人,冷得彻骨。
他眉间结着冰霜,雨水顺着面颊滑过刀削一般的轮廓,他一动不动,在他面无表情的注视下,那殿前被雨水打湿的青砖地就慢慢爬上一层白霜。
风十三后退了一步,轩辕北面色凝重起来,可是片刻之后,又像是释然了,仿佛已看尽了一刹那间的成败,一瞬息间的兴亡,安然地放弃了一切抵抗。
今夜他经历了太多,多的好像就是他的半生。
父皇不是他的父皇,母后死了,兄弟舍弃了他,凭空冒出来的父亲……自己呢?自己就是一个笑话,这些年统统都是笑话,他做过的一切都是笑话。
他的心里已经说不清什么滋味,只想逃离这里,可是即使能逃出这皇宫,外面又能逃到哪里去。
天下这么大,哪里还有他能容身的地方。
红月望着那个拦在大殿外的人,唇角掠过一丝柔软的笑意:“你们应该感谢我,这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次突围的机会。”她淡淡地说。
其他人也看着那道忽然出现、无声无息的影子。
“他是江寒雪?”轩辕瑾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他能杀的了风十三?”虽然愿意买个人情给息红月,但到底还是不愿让那两人跑了。
不过好像也无所谓,反正还有御林军,以及那些天诛地灭的杀手。
红月没有作答,甚至没瞥他一眼。轩辕瑾讨了个无趣,倒也没有动怒。
江寒雪静静地站着,任由雨水冲刷着身体,他背后背着一把笔直的长刀,尚在鞘中,看似沉稳、内敛,敛住了所有的锋芒。
但是红月却知道,他并非没有出刀,而是江寒雪本身就是一把刀,甚至他比刀更冷、更锋利,这漫天砸落的雨水每一滴都是他的武器,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将这些雨水化为满天冰锥。
风十三大吼一声,滚滚热浪排山倒海般朝着江寒雪直扑而去。
却见彼方的黑暗中白光骤闪,一声龙吟,直冲天际,江寒雪手中四尺长锋卷着层层寒意,灌注了至寒内功的刀锋,向着风十三山峰一般地当头压下。
寒如玄冰,迅如闪电,力如千钧。
这便是江寒雪的刀,没有招式、没有技巧,甚至没有防守,只有单纯速度和力量的搏杀。
他从不觉得自己会输,即使面对风十三这样一个对手,他没有犹豫,更没有畏惧,因为他不需要。
他用刀,从来只为只为证明自己是最强的男人。
不在乎滚滚而来的热浪焦枯了他的皮肉,也不在乎风十三的火掌会否穿过自己的胸膛,心中只有斩杀对手的渴望。
长刀斩开热浪,风十三五指并拢,指尖直取江寒雪胸口,却在一瞬间震慑于他眼中冰冷的杀意,从而稍稍犹豫了一下。
然而只是一瞬息的时间,江寒雪就劈开了他的肩膀,刀身粉碎了肩胛骨,直入心脉,生生将他毁成两半。
他输在不够快,不够狠,心有踟蹰。
风十三是一个疯子,他本该无情、暴戾,做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却偏偏痴情于一个女人,不仅痴,且癫,且傻,且无畏。也许他还想在临死前看一眼那个女人,但是已经做不到,因为江寒雪没有给他一丝喘息机会,刀入身体的时候,他就死了,那双异于常人的幽绿眼睛瞬间失去了颜色,变为一种没有任何光彩的灰,瞳孔放大,双眼再没有合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