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雪把刀从尸体中抽出,大片的鲜血随之涌出,顺着水墨青砖地的缝隙缓缓蔓延。
轩辕北低头看着,嗅着鼻端飘入的浓重的血腥,心头没有任何感觉。
这夜给他的冲击太大,大到他简直觉得就是天冷低劣、斗转星移,大到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感怀一个陌生人的生死。是的,陌生人,在此之前他只是听说过风十三的名字。生身之父?他活了二十五个春秋,竟然母亲不是母亲,父亲也不是父亲。
尚婉梨那个女子,他还隐约有些记得。
印象中她有着细细软软的嗓音,长的柔美细致,眉宇间的神色很是温柔,说话的时候总微微垂首蹙眉,眉梢似堆了许多忧愁,总是喜欢伸出白皙绵软的指头轻抚他的额头,静静地说些什么。
可是忽然有一天,一个艳丽高傲的女人闯进了他的宫殿,那是父皇的贵妃息挽玉,她让人带走了尚婉梨,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后来的记忆便有些模糊,印象深刻的只有那段时间里人人灰暗的脸孔,空气里满是腐败的气息。他自此跟随太后,萧罗竟然对他十分好,好到不曾让他感到一丝刻薄和委屈,好到扶持他登基,好到他渐渐淡忘了尚婉梨,好到澈会嫉妒。
之后的十年,心念被被大段大段凌乱的琐事占据,他与澈、还有瑾一同长大。他自负果决,澈开朗快乐,瑾则是骄傲矜贵。十年间息封贤兵权在握,权倾朝野,而息挽玉总是用一种鄙视的、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
息挽玉死在他十四岁那年,一场诡异的大火席卷了息挽玉的宫殿。
最初是为何轩辕北已经有些想不起,只记得澈在悲恸的痛哭,萧罗的暗自垂泪,于是自从心头生出一股恨意来,竟如野火一般烧着他的心,直到一个恶毒的念头忽然爬上心头。
他寻了一个由头,往息挽玉的宫里安插了一个侍卫,在一个夜里,他制造了一个机会,让那个侍卫强占了息挽玉!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陷害别人,诡异的是,从未被教导过的事情他竟然做的出奇的流畅自然,周密严谨。
息挽玉是太妃,是个寡妇,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并不放浪,那是一次完全疯狂的事件,也是皇室绝不可外宣的丑闻。她不敢说,连对兄长息封贤都不敢透露一个字,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暗中处决那个侍卫。
事情却于此没有结束,因为他掌握了一条更加令人胆战心惊的信息,息挽玉怀孕了!在先帝驾崩了十余年之后,太妃怀孕了,这是一条惊天的皇室丑闻!
他只稍稍透出了那么一点点的风头,息封贤、宁如海,还有萧罗,一众权利顶峰的人纷纷都坐不住了。终于在一个大风肆虐的夜里,玉泉殿燃起了大火。这场大火是谁的手笔,至今也不得而知,只是息太妃没能逃过此劫,葬身火海,尸首被烧得面目全非。
这是在众人的默认下进行的一场杀人灭口,原本失贞的太妃本不该入住皇陵,然而彼时息封贤权倾朝野,在他的运作下,轩辕北不得不下一道圣旨,给了息挽玉一个万分风光封号和葬礼,比较起当年梨妃的一卷草席,这又是一场权力者的胜利。
轩辕北彻彻底底地明白,因为没有权利,尚婉梨才死了,因为没有权利,他处处受制,因为没有权利,澈和母后才受了伤。
从此开始执着于权力,每一个决定、每一个算计,都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力。娶了红月、弃了红月,他不快乐,却不能后悔。
他一生最是坚韧果决,下定决心之事哪怕再违背心意也能做到。
他没有痛苦,只有坚韧。
他没有犹豫,只有决断。
他没有贪恋,只有无情。
甚至没有野心,不为帝业,只是一味地执着。可是最后,却忘了究竟为何而执着。
那些血,缓缓漫过他的鞋底,仿佛永远也不会流尽地惨烈。轩辕北闭上双目,只听见茫茫的雨声,他忽然很想笑,可是出口的,只有只有嘶哑的、低沉的、宛如呜咽般的抽气声。
江祈延庆二十年,清明时节,这一夜变故来的毫无预兆。
往皇陵祭扫途中的皇帝折返而回,早前逆谋失踪的瑞王轩辕瑾突然出现在皇宫里,而贤王轩辕澈竟带领麾下御林军扬长而去。
大将军离云,户部尚书宁慧中拥瑞王为帝。
这一场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的宫变,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就在这惊天的消息如一道天雷骤然劈下时,大将军离云和户部尚书宁慧中利用手中的权势和人脉,将各处质疑的声音一个个安抚下去,瑞王轩辕瑾蛰伏于朝中的余部也都纷纷跳出来,一齐来拥护新帝,而那些那些尚在发懵的满朝文武、后宫妃嫔,包括宫中的内侍女婢,都陷入了无限惶恐和焦虑里。
却在此际,有一个人觉得如释重负,在这如此诡异紧张的氛围里显得格格不入。
豪华宽广的宫殿,左右各八盏长脚铜鹤灯自殿门往内一路排的笔直,灯火憧憧晃动,勾勒出一个孤独潦草的影。
宁秀儿端坐在高高的凤位上,闭上眼感到晚风穿堂而过,带来瑟瑟凉意,却也神清气爽。她没有惶恐、也没有焦虑,更没有伤心绝望,在亲生兄长带着人围住凤栖宫时,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她没有问过因由,也没有问那个令她心生惧怕的男人,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她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但是她想,她还能做一些事情,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