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些你只在电视里看过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时,一般人的反应会是什么?惊讶?惊喜?或是脑中一片空白?
以上几种情形显然都不适用于我,因为当我见到迟瑞舅舅的第一眼时,脑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是,难道电视里新闻栏目的镜头也开美颜吗?怎么真人会比电视上看起来黑了不少呢?
“你就是果果吧?你好啊~”迟瑞舅舅一开口居然就是哄小孩般的语气,与电视里一脸严肃做报告的形象形成强烈的反差。
“您好”我略显木讷回应道。思维仍沉浸在他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黑的问题上。
这时,迟瑞姥爷抬眼看一眼儿子,略带责备地说“你工作那么忙,赶过来干嘛?”
“爸,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嘛,听虎子说了你们给小茹打电话的事,我就想亲自过来看看”
看来人无论多大年纪,也无论在事业上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只要回到父母面前都会一秒变回小孩子。此时的虎子爸爸就如被父母教育的小孩般,立即显出恭谨的态度,连站姿都不自觉规整了许多。
“你这个时间过来,跟单位请假了吗?”迟瑞姥爷继续严肃地追问道。
“请了,是请好假才赶过来的”
“中午吃饭了没?”
“还没呢”
“那赶紧坐下吃饭吧,这都几点了还没吃饭,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身体!赶紧吃吧!”
迟瑞姥爷一声令下,虎子爸爸立即坐在桌旁拿起自己妻子的筷子吃起菜来。我见状,忙回屋重新取来一副碗筷。
可刚吃了没几口,虎子爸爸看一眼桌上的酒瓶和酒杯,又端起妻子杯中剩下的白酒尝了一口后,问道“还有别的酒吗?这酒的度数有点高”
“你喝那一口就行了,本来酒量也不好,尝尝就算了。第一次到人家家里来,还跟孩子要酒喝,多不像话!”虎子妈妈立即小声劝道。
“这又不是外人家,我自己的外甥媳妇家,我这当舅舅的要口酒喝有什么不合适的?再说,你们在这里好吃好喝了半天,轮到我,就什么都不给?这也说不过去啊!”虎子爸爸如小孩子般满腹委屈地说。
“这样吧,我再让厨房送几个新菜,我家里还有几瓶从国外带回来的酒,不是什么名酒,之前就没给姥姥姥爷拿出来,既然舅舅不想喝桌上的这些酒,我就拿来给大家尝尝,都是口味挺独特的酒!”我说着,就回到家里取出一瓶原本打算自己留着喝的酒。
“这是什么酒啊?”虎子爸爸端着酒瓶,对着上面的外文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这是日本一个小镇产的酒,不对外出售,我机缘巧合下去到那个镇上,镇里的人就送给我一些。”我接过酒瓶,开启瓶封,为在座每个人的酒杯都斟满了酒。
众人在浅酌一口后,纷纷不约而同地发出赞叹。
“这酒喝着真清爽啊!”虎子爸爸将杯内余下的酒也一饮而尽。
“是啊,这酒喝起来很爽口”迟瑞姥爷认同道。
结果两人一来二去,把一瓶酒喝下了大半,却仍没有停下的意思。虎子爸爸果然如虎子妈妈所说,十分不胜酒力,在其他人还毫无反应时,他的整个脸都泛起了潮红。
就当我以为饭局可以就此结束,我的任务终于圆满完成时,虎子爸爸却突然把话题转向了我。
“果果,听说你一边上学一边已经在赚钱了?”
“对,我有一个自己的动漫工作室”
虎子爸爸忽然换上一副老练的神态定定望着我,继续问道“那么你毕业后是打算以此为事业了?”
“嗯,是的,我工作室的前景很不错,我出版了几部漫画,还卖出了一些改编的版权,有不错的收益,而且这工作也是我真心喜欢的。”我沉着地回答,心里却暗思量道“本以为他是奔着他父母来的,可看这架势还是奔着考察我来的!”
虎子爸爸自行将酒杯再次斟满,轻轻嘬了一口,沉默了半晌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长长吁出一口气,沉声说道“迟瑞这孩子这些年来过得很不容易,我这个当舅舅的始终看在眼里,但就是帮不上什么忙,也找他谈过很多回,可他就像个冰墙似的一次次把我挡了回来。我在这方面真的很愧对我妹妹。”
突然展开的沉重话题,令在场每个人都猝不及防地被卷入沉重的气氛之中,众人脸上都渐渐覆上了灰蒙蒙的阴影。
“我从小就最疼我这个大妹妹了,因为她一直特别乖巧懂事,最会体贴人,我有什么事都会和她一起商量,她最会开导人了。都说长兄如父,其实回想起来,她倒是像我的姐姐一样,总来照顾我。可是她走后,我却没能照顾好她的孩子,这让我……,我真是白当了一回百灵的大哥……我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迟瑞一天天消沉下去,一天比一天内向,跟谁都没什么话,把自己一点点封闭隔离起来,像是跟这世界上谁都没了联系。我真怕有一天我死后,百灵问起我来,我没脸见她啊!”
我默默听着这些话,心中五味杂陈,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劝慰。虎子妈妈一直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迟瑞的姥姥姥爷已经红了眼圈。
“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迟瑞能主动走出这一步,居然能自己交到女朋友,还是这么好的姑娘,我打心眼里高兴,谢谢你,果果,真的谢谢你!”
虎子爸爸说着,就举杯和我放在桌上的酒杯轻轻一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迅速抹掉了眼角的泪水。
此情此景,令我动容之余,更觉羞愧难当。我这个冒牌货见到这一家人真情流露的样子,只觉如坐针毡,心内五味翻腾。
“果果,你舅舅喝多了,快去给他泡点茶叶来解解酒吧”虎子妈妈察觉到我脸上为难的神色,帮我解了围。
我趁机立即逃离现场,一路小跑着奔回屋里。
就当我思潮起伏,极力按捺着难以平静的心绪,向茶壶中一勺勺倒着茶叶时,虎子妈妈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厨房。
“果果,你没事儿吧?你舅舅有点喝多了,失态了,你别介意啊”虎子妈妈轻声说道。
“没事的,我没关系”我没底气得回答。
“其实,我也很为你和迟瑞高兴。就像你舅舅说的一样,这些年来我们真的很担心迟瑞,可就是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他能交到你这么好的女朋友,我们全家发自内心的高兴。百灵还在的时候,我跟她就像亲姐妹一样,她离开后,我是真心想把迟瑞当成亲生儿子来养。可那孩子从那件事后,就像变了个人,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我也只能眼看着干着急。但现在好了,有你陪着他,我们一家人就都安心了,谢谢你,果果,我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的。我们全家都感激你。”
泪水突然毫无预兆地从我眼中夺眶而出,不知是因为虎子妈妈覆在我肩头的那双温暖的手,还是因为我内心巨大的负罪感带给我的压力,我霎时间泣不成声。
花了好长时间,才在虎子妈妈的安抚下渐渐平复情绪。
喝过一壶浓茶,再经过竹楼上的凉风一吹,虎子爸爸已经清醒了不少,他们一家人终于决定结束这次“突击拜访”。
临别前,虎子爸爸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跟前,小声问“果果,你这酒,家里还有吗?如果还有的话,能不能送我一瓶带走?”
我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因为这个问题真的着实令人意外,我原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感性的话呢。
“你真是!第一次到人家来,有吃又拿?你不嫌丢人吗?有没有组织性纪律性了?”虎子妈妈无奈地气道。
“这又不是外人?我这么多年向来行得端做得正,算得上两袖清风,公正廉洁,但这是我自己的外甥媳妇,我跟自己人要点酒喝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这职业病也要分清对象!”虎子爸爸一脸不服气地反驳。
最终,虎子爸爸抱着两瓶酒心满意足地跟着家人一起圆满结束了这次行程。我的心终于落地了,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却也同时是在这一刻被挂在了高高的悬崖边上。我和迟瑞的事毕竟是假的,当有一天真相大白,我该如何面对如此善良的一家人?我怎么忍心戳破他们盼着了这么多年的美梦?
我甚至开始有点羡慕将来能真正嫁给迟瑞的那个人,有这么好的家人,她一定会很幸福。
然而,迟瑞奶奶那座刀山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轻易翻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