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这个曾经和医院一样对我来说毫不陌生的地方,自从我成立工作室后已经久未踏足。老妈来之前已经给过去当法官时的朋友打过电话,所以我们很容易就见到了负责此事的警察。
原本,我肚子里揣着一大堆疑问想要尽快得到解答,但按照来之前和老妈达成的协议,这次与警察的会面全部将由她主导。
我于是只能默默听着老妈以极冷静的语气向警方一次次抛出问题,那位稍微上了些年纪的警察耐心地逐一做出了解答。从两人的一问一答中,我目前能得到信息是,那位行凶者是位快递员,30岁,是外地人,在本市没有亲属,他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作案动机是目睹了印南枫和关关在一起后,心里无法承受偶像的性取向,便买来了硫酸要报复关关。关于如何买到硫酸,行凶者拒不交代。
“这人就是心理有问题,现在这样的年轻人很多,特别是追星的,很容易产生极端思想”最后,负责案件的警察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我默默听着,只觉来到这里之前关关抛给我的疑问仍没能得到解答。一个快递员会是关关的什么粉丝?乐队的粉丝?话剧的粉丝?
为了进一步求证关关的猜测,我小声向老妈请求让她帮忙问一下可不可以让我偷偷见那人一眼,我将关关的话和他的猜测都说了出来,老妈听后轻轻点点头。
透过玻璃窗,我终于见到了那位已经带上手铐的凶手,发现他的确如关关所说,浑身上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是个文艺爱好者,更不像是会喜欢校园乐队的人。他长着一张仿佛大头娃娃般的脑袋,与他的窄肩比例严重失调,两只眼睛的眼距过宽,导致鼻子孤零零地立在一张扁平的大脸盘中间,外翻的嘴唇间露出一排龅牙,此时正紧张地张合着。
我们常听人说不该以貌取人,但是相由心生也是一句许多时候令我们不得不信服的话。
看过这个人的样子,我不仅很难相信他是个文艺爱好者,我甚至开始怀疑他怎么会是个行凶者?因为这人看起来实在是智商不高的样子。于是,那个怀疑再次涌上心头,这件事绝对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这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将所有疑问和盘托出,负责的警察听后便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对我和老妈说他们一定会继续对嫌疑人进行审问,他觉得此时案件的关键突破点在于那瓶硫酸他究竟是从何处得到的。目前那人咬死都不开口,所以如果这件事真的有幕后主使,那么一定是可以从获得硫酸的渠道暴露身份的人,这才让嫌疑人在供认所有罪行后,只对这一件事守口如瓶。
我和老妈听了都觉得这番分析很有道理,便对这位负责的警察再三表达了感谢,并请恳请他们尽快侦破案件,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妈,谢谢你”坐在返回医院的车上,我沉声对握着方向盘等红灯的老妈说。
老妈看也不看我一眼,不动声色地回答“没事,反正你都好几年没惹事让家里为你出头了,这回我也算温习一下”
我呆呆望着老妈,她面不改色地发动车子向着前面的绿灯开了过去。
我们一生中会有无数次站在十字路口迷茫地不知所措,大部分时候没人能替你下判断哪条路是对,哪条路是错。但也有很多时候,会有人载着你朝前方的绿灯一路驰骋,不管前路将通向何方,她都会握紧方向盘带你一路直行,那个人就是妈妈。
我和老妈赶回医院时,印南枫已经醒来,接到通知赶来的付春辉正在照料着他,关关则坐在床边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睛肿成了金鱼眼。我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印南枫,努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你干什么呀?这表情一点都不适合你,赶紧换一个,我好不容易醒过来,你就给我看这张脸啊,那我还是继续晕过去吧!”印南枫用嗓子含糊地“呼”出这些话,从他的表情看来,他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脖子上的伤口给他带来巨大的疼痛。
“你快闭嘴吧!别说话了!”我的眼泪不争气地随着这句话飞出眼眶。
“你别把眼泪掉到我伤口上啊,眼泪是咸的,你可别往我伤口撒盐!”
印南枫的五官轻轻抽动着,努力说出这句自以为搞笑的话,而我恨不得立即将他的嘴缝上。
“好了,你们两个!”我老妈出声劝止道,“南枫,我这就去问问医生你能吃些什么,这种时候不吃饭可不行,你们俩别闹了啊”
老妈说着,就离开了病房,临走前还对我使了下眼色。我立即会意,她是想让我趁机问印南枫要不要通知他的父母,这件事是回来的路上老妈就嘱咐过我的。
“那个,印南枫,现在这种情况要不要联系一下你家里人啊?”我小声试探着问。
从认识印南枫以来,我极少听他谈起他的父母,仿佛他始终在刻意回避着触碰这个话题,我便也知趣地自动绕开这个话题。可如今他受伤躺在医院,还要面临植皮手术,我想可能还是有父母在身边会比较安心一些。这一点,还是我老妈卢庄主率先想到的。
印南枫听到我的话,先是一言不发地默默闭上眼睛,从他紧抿的嘴唇看来,他仍有些抗拒这个话题。
“我自己的存款是足够负担医疗费用的,你先帮我垫着,等我出院再还给你”印南枫吃力地小声回答。
“你以为我找你父母是要让他们出医药费吗?”我难以置信地地问,“我是怕你一个人觉得心里没底,想让你父母过来陪你!”
印南枫定定望着我,突然嘴角一动,艰难地微微抽动着面部肌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有你我就有底!我父母年纪大了,我怕他们看到我这样子会担心,所以就别通知他们了!”
我目不转瞬地紧紧盯着印南枫,直到他缓缓收起那跟本算不上微笑的微笑,一滴泪猝不及防地从他眼角滑落,他闭上眼睛,呼吸开始不均匀起来。
我仿佛听到他在说“别再提这件事了,就这样吧”
于是,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附在他耳边说“有我你就有底,这是我这辈子听你说过的最明智的一句话”
又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这时,我看到印南枫轻轻张开眼皮偷偷望向床边的关关,只一眼,我便明白了,或许他不想父母知道这件事的最大原因还是关关。他不想父母知道他是因保护关关而受伤,不想他们怪罪他爱的人。
这只南来的燕子真是温柔到了骨子里。
到了晚上九点,关关在我和印南枫的劝说下终于离开了,他身上的伤虽然不严重,但精神状态实在不好,急需好好休息。当他满怀愧疚,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病房后,印南枫突然对我说“果儿,我想尿尿,你扶着我去下卫生间!”
我立即惊异道“我去!你真是病得不轻啊,在关关面前连尿都不敢尿了?”
“我不想让他扶我去”印南枫苍白的脸竟强挤出一丝红晕。
“你们都是男的有什么怕看的?我扶你去才不方便吧?”
“我不好意思让他扶我去上厕所,你就扶我到门口就行”印南枫如怀春少女般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气若游丝地回答。
此时,我真的十分后悔放付春辉下楼去吃夜宵。
十分钟后,当付春辉吃饱喝足回来时,印南枫提出要喝米糊。我于是拎着老妈带来的保温壶,一路下了楼。买到迷糊回来时,已经是九点半了。刚进到医院一楼大厅,竟在电梯口遇到了熟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烧饼的妈妈。
只见她形容憔悴,双目失神,像是刚经过什么重大的打击,还未恢复过来一般,而且衣服的前襟还有斑斑血迹。我犹豫了片刻,忍不住上前轻声叫住了她。
“阿姨……”我小心翼翼地跟她打了声招呼。
她猛地回头,定定看着我,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吓了我一跳。紧接着她竟突然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攥得我皮肉生疼。我想要挣脱,却像被她的眼神牢牢锁定了动弹不得,只见她激动地颤动了几下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片刻后,两行清泪从她面颊流下的同时,我听到了今天第二个令我大脑一片空白的消息。
烧饼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