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缠云绕,仙气缈缈。
作为仙门百家之一的上清宗,隐于深林,山青地灵,琼音鹤舞,有人踏剑凌空穿梭云端,有人驾驭法宝光华流转,当真是不似人间的仙山。
宗门主殿清灵殿内,此时气氛却有些凝重,掌门秦茗与八位灵字辈长老各据一方,全力催动真元隔空溶解那块居于大殿正中的寒冰。
细看会发现,那块略显幽蓝高有六尺的锥形寒冰内,似有一道人影盘坐。
寒冰原有丈余之高,合上清宗明面最强九人之力,全力消融了两个时辰,才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居于首位的上清掌门秦茗,左右上首的长老灵霄、灵朔,皆是洞虚大能,其余六位长老,也都在劫变境界,这样的阵容,放在整个仙门百家中都是极其可怕的存在,如今却被眼前这块寒冰所阻。
凭他们的力量,要想破开寒冰,当然有更简单粗暴的方法,那就是直接将寒冰击碎。
非是不愿,实是不能。
就在今晨,宗门内的一位弟子在后山游玩,机缘巧合撞破了一道空间结界,发现了上清宗开宗立派六百余年都未曾察觉到半点痕迹的一个洞府。
通常只在宗门遭遇存亡危机时才会开声的天鼎钟,连续九鸣!
这可不得了,全宗上下立刻进入戒严状态,开启宗门大阵,如临大敌。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灭顶之灾,还是一份莫大的机缘。
一边封锁消息,一边加强守卫,就连许多三代长老都不知缘由,更遑论宗门弟子。
严密至极的层层防护下,只有宗门高层核心人物参与的探索,很快就将洞府内外查探了个透彻。
其间当然会有危机,尤其是数量、种类众多的各种阵法,处处散发慑人气机,可一旦强行攻入,就会发现,那些阵法大多阵基枯竭,形同虚设。
天材地宝、法宝仙剑也发现不少,但大多同样灵气枯竭,已成废物,就如同被强行汲取了能量一般,很是诡异。
然后在洞府最深处,他们发现了这块寒冰。
而且,经过探查,寒冰中封冻的人竟然还有生命迹象!
经过商议,众人还是觉得先将此人从寒冰中解放出来再做打算,至于可能存在的危机,他们九人在此,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终于,最后一层寒冰融化消散,封冻其内的人影露出真容,那是一个相貌英俊的青衣男子,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剑眉紧锁,似乎在被冰冻之前曾极力挣扎过。
寒冰消融,其内之人的生之气息也就显露无遗,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平缓,那绝不像是一个被冻结数百年甚至可能上千年的人,倒更像是个陷入沉睡的寻常男子。
……
高远缥缈、好似不在人间的雪白清丽背影凌立虚空,她转过头,似乎在向自己招手,天光太亮,看不清她的面容,有清远好听的声音响起:“跟我来!”
两道身影追逐嬉戏,穿云破雾,如风似电,如那彩蝶纷飞,仙鹤起舞,好不逍遥,男子满足安宁,女子语笑嫣然,如此这般直到天荒地老似也不会厌烦……
无数拖着黑烟、看之就令人心生惧意的“黑色星辰”如雨点般砸向人间,如若让他们突破天幕,人间恐怕危矣……
万道凛冽杀意恍若实质的飞剑如同苍穹之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自人间大地齐齐冲天而上,刺破天幕,迎向滚滚黑烟……
人间烽火处处,无数人前赴后继奔赴战场,他们的敌人,身覆寂灭黑烟,好似不灭魔神,非人力可敌……
两道身影携手穿行天地,似那神仙眷侣,又似两柄利剑,所过之处,“寂灭星辰”尽皆粉碎……
最后的最后,脑海中的一切重新被那道缥缈清丽看不清面容的白色身影填满,她轻抚他的脸庞,温和笑道:“安心等我,我会回来的!”
他心有不甘却又虚弱无力的说道:“万事小心,我会去接你!”
“我自己会回来!”
“我会去接你!”
……
青衣男子眉头紧拧,轻声呢喃:“等我……”
他缓缓睁开双眼,初时有些茫然,清醒过后又目露片刻的慌乱神色,似还沉浸于往昔记忆。
就在他睁眼的同时,整个上清宗所有用剑之人,都感受到了自己佩剑发出的短暂的啸鸣与颤动,事实上,不仅上清宗,这方天地所有的剑道高人,都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或来自于佩剑、本命飞剑,或来自于剑意、剑心,只是那丝异样转瞬即逝,无从捉摸。
就像一柄蒙尘千年的绝世宝剑现世,世间所有利剑都在表达敬意、表示欢迎一般。
青衣男子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却没有看大殿中众人一眼,他张了张嘴,似在适应被冰冻太久的嗓子,很快就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声音低沉却清晰,并无丝毫沙哑之感,且异常流利,完全没有冰冻良久未曾言语的迹象。
掌门秦茗皱了皱眉,淡漠回应:“上清宗!”
秦茗并未太过意外对方的状态,因为那寒冰实在不同寻常,合众人之力难以消融只是其一,他们能隐隐看出,那寒冰除了有阻隔、冻结之效,其内还蕴含着生机,甚至有些许神魂、时间大道的意味!
也就是说,寒冰不化,男子呆在寒冰内,并无性命之忧,他们顶多算是“叫醒”对方,而非救醒。
青衣男子喃喃重复:“上清宗?”
他微微扭动了一下身躯,慢慢站起身来,向殿外挪步,初时走得摇晃,两步过后倒也正常起来,只是似乎身体虚弱的关系,走得缓慢。
有长老想要上前阻拦,青衣男子淡淡道:“我无恶意,也不会离开,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些事。”
秦茗点了点头,众长老也就作罢,其实他们都已经看出,此人身体状况还算不错,但半点修为也无,对他们并无丝毫威胁。
青衣男子来到大殿门口,远眺四方,眉头越皱越紧,建筑当然陌生,可山势地形不会有错,静立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你们……上清宗开宗建派有多久了?
秦茗应道:“六百余年。”
“世间可有缥缈宗这个宗门?”
“未曾听说过。”
“那玄天宗、凌霄宗、太虚宗、天星阁、云海阁、天涯门呢?”
“也未曾听说。”
“那……墨香苑、铜臭台、翠微居呢?”青衣男子犹不死心,报出了他记忆中离红尘较近的几个宗门。
“还是未曾……”
“翠微居是一个连仙门都算不上的人间小派,声名不显,据传延续了有近五百年,但已于五百年前彻底消亡。”大殿后方传来一道稚嫩童音,打断了掌门的回答。
“五百年……”
青衣男子面色更白,双眼中满是萧瑟,说来翠微居的建立跟他有很大关系,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闭目抬头,沉默许久后,方才苦涩自语:“如此说来,已过千年……”
听到他的低语,殿内众人齐齐震惊。
千年!
……
他自主峰后山的洞府内走出,她早在洞府外等候多时,笑脸相迎。
那张倾世容颜,无论看多少遍,依然会让他有目眩神迷之感。
“你这破境速度,连我都有些嫉妒!”感应到他那饱满、缥缈的气息,她笑语嫣然。
明媚笑颜让他再生恍惚之感,好片刻才回应道:“还不是你教导有方!”
她眉梢微挑,算是应下了这分赞美,甚是可爱,“进入无彰境,是否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无彰,无障,进入此境,就如同斩破天地间万般枷锁,再无红尘牵扯,再无因果纠缠,再无规矩束缚,天地任遨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仍有许多只有自己能够看到的丝丝缕缕的细线缠绕,延伸各方,其中最醒目的一根红线,连接在他与她之间。
红线色泽明媚,红得喜庆,就如同凡尘俗世古老传说中的月下老人所牵姻缘线。
叫他如何舍得斩断!
但他确确实实进入了无彰境,毋庸置疑!
“身在人间,心已飞仙,距离与你肩并肩,又近了一步!”对他而言,一切不过顺心而为。
她噗嗤笑道:“就你皮,你何曾不与我肩并肩?还是说翅膀越来越硬,想要到我上面,高我一线?”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那是当然的……想要到你上面!”
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俏脸通红,更显绝色,她气笑着想要打他,他却早一步飞身而起,冲入云端。
她哪里会就此放过,亦是冲天而上,奋起直追。
风卷云霞,瞬间便绕着山门掠行三周,其后电光萦绕,差一点点就要冲进席卷流云的疾风里。
偌大山门寂静无声,既无人叫好喝彩,也无人责备呵斥,抬首观看的人都没有。
疾风冲破层层浓雾,瞬间远去,璀璨电光亦是穷追不舍,万里河山,眨眼即过。
虽是你追我赶之势,疾风与电光里的他与她却一直满面笑容,万里河山尽收眼底,他想,佳人在侧,就算就这么一直追赶下去,也永远都不会厌倦的吧,殊不知,她也是一样的想法……
千年之前,这里也有一仙门,名为缥缈宗。
他是清风,她是明月。
两人一宗门。
两个人,撑起了一座宗门。
明月清风。
……
“千年梦,梦千年……”
没有那些温暖美好的记忆入梦,如何能撑过这千载岁月。
青衣男子睁开双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虽然修为尽失,但眼力尚在,身上再无一丝线条缠绕,就算是曾经最醒目最珍贵的那根红线,同样消失无踪。
千年过去,一切,断了个干干净净!
青衣男子轻声自语:“我们终究违背了自己的诺言,你没有回来,我也没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