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一座高塔之上,女帝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伫立在那里。
一袭晚风拂过,三千青丝随意的摆动开来。
“上官,你知道刚才你说了什么吗?”女帝看了看身后跪伏在地的人问道。
褪去了女官服的上官,此时一身黑衣。若是不动,就好似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上官沉声道:“陛下,上官清楚。”
女帝皱了皱眉头,“朕应该和你说过,只需要做好你分内的事。”
“陛下,奴婢只是想······”上官张了张嘴。
不过还未说完,便被女帝出手打断了。
“你想死么?”不同于平日的清冷,此时的女帝面无表情。
跪伏在地的上官紧紧咬着发颤的牙龈,此时的她有些后悔了。仅仅因为一时的冲动,竟然想妄图改变眼前这位的看法,实属愚蠢至极。
无需多余的解释,上官将自己腰间的金丝软剑抽了出来,直接朝向自己的腹部刺去。
就在剑尖快要触碰到衣襟时,一只手突然出现夹住了剑刃。
“陛下?”上官目光微微呆滞。
女帝将手收回宽大的衣袖中,随后冷冷的说道:“想死?先把朕交待给你的事办完,再死便是。”
一身黑衣的上官眼中散发出了炽热的目光,与之前判若两人。
“奴婢,领旨。”言罢,起身缓缓的走下了高塔。
一轮明月当空,白色的月光洒在了高塔的最顶端,那里的一抹红色极为惹眼。
女帝目视南方,轻声的说道:“澹台爷爷,静初那家伙变得让人有些搞不懂了。”
塔顶处,红衣貂寺低头望了望下方,笑了笑道:“丫头,是因为刚才那个婢子跑过来说的那番话么?”
女帝短短的失了神,随后摇了摇头说道:“那家伙脑瓜子还行,胆子可是小的出奇嘞。以前不都是一直躲在我后面,如今想造反了不成。”
红衣貂寺看了眼皇城中的某个宫殿,神情古怪的说道:“你这丫头,想笑就笑出来,憋着算个什么意思。”
赶忙将嘴角笑意收回的女帝摊了摊手,完全一副你在说什么,宝宝怎么听不懂的表情。
塔顶的红衣貂寺撇了撇嘴,“那小子意识到自己肩上担子了,这是好事。但你别高兴太早,要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保不齐哪天,给他个机会就溜走了。”
女帝抬起一只后手向前握了握,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抓住一般。
“溜?那也得他有这个本事才行。”
红衣貂寺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身形一晃,高塔顶部那抹红色便已然消失不见。
再一眨眼,人便来到了女帝的身旁。
“丫头,你这次收官是不是有些仓促了?”红衣貂寺轻声问道。
女帝耸了耸肩,“澹台爷爷,手谈了这么多年,落子无悔这个道理可是您教我的。”
“让各州府开道,放徐邳都手下那群兵娃子北上,也只有你这丫头能想出来。但话又说回来,难道还真会有人相信就凭那几万人,就能打开长安城的大门不成?”红衣貂寺疑惑的问道。
的确,自皇权出现在这片大地上,时至今日主动放任数万军队出现在国都之外的帝皇,也就只有眼前的这位大周女帝能够做的出来的。
国都,乃是一国的根本。
曾经的北楚,便是因为国都被攻破,诺大的王朝顷刻间便分崩离析了。
当年的南北之战,战况异常焦灼,多处地方同时进行着大规模战斗。如若不是徐邳都率领的黑铁骑奇袭北楚大都,将一代剑皇钉死在城墙之上。
那么,那场天下之主的争夺战,可能还会延续许久。
女帝眨了眨双眸说道:“澹台爷爷,当初谁能会想到仅仅凭借几千骑就能打开那北楚的大门啊。再说,如今长安城外,停着的可是五千黑铁骑,外加三万铁阵营呢。”
红衣貂寺捋了捋自己的白须,“丫头,你这是逼着某些人下场来赌啊。”
“瞧您说的,媚儿可没有逼他们。”女帝可爱的翻了个白眼过去。
眼下,这场由女帝坐庄的赌局,如今已经到了各家买定离手的关键时刻。
天下虽大势已定,但诸多不安稳的势力仍旧潜伏在暗处,像一条条毒蛇一般伺机而动。
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在江湖中。
暗涌不断。
就在此时,一只曾经踏破北楚大门的铁骑出现在了长安城的大门外,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可以再来一次?
红衣貂寺认真的看了一眼这个他小看到大的女孩,不得不说,时至今日从未让他失望过。
“丫头,说吧,需要爷爷做些什么?”
舔了舔有些微干的嘴唇,红衣貂寺沉寂多年的心,竟然隐隐有些躁动起来。
女帝对于红衣貂寺神态上的变化,是看在眼里的,那是一种对于杀戮的渴望。
平日里的波澜不惊,犹如枯井的双眸深处蛰伏的,是两条盘旋在水底恶蛟。
女帝低吟了一下轻声问道:“澹台爷爷,如今的你还能否出城?”
红衣貂寺沉默了半晌,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丫头,爷爷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你。”
活了不知道几个甲子的老人望了一眼南方,脸上写满了不悦。
“如果我和您一块出城的话,结果如何?”女帝接着问道。
红衣貂寺眉头一皱连忙说道:“丫头,皇城的龙气能够掩盖住我泄露出的气机,在这里我便可施展全力。倘若出城,即便是你身上的龙气,也只够我最多一炷香的挥豪。”
“够了。”女帝点了点头。
红衣貂寺从眉头紧皱,到毫无表情,最后直到面带笑容仅仅只用了一个呼吸。
只见他将自己的背弓了起来,随后打了一个非常长的哈欠。
“丫头,这些年没机会能在你面前露那么几手,一直是一大心病啊。”
“总是给你说些陈年往事,显得好像是个那个臭小子一样,用他的话是什么来这?对了,吹牛逼。”
“既然你一个丫头家家的都这么拼了,那我这个糟老头子可没理由拒绝喽。”
说完,红衣貂寺将背挺了挺。
只见他的身形莫名其妙的高了一丈不止,与之前微微驼着背的体态完全不一样。
布满皱纹的面容此时那里还有半点老态,除了那一捋白色的胡子,打眼看去就像是一个中年男子。
即便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女帝,此时看到红衣貂寺的变化也是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惊。
“好多年没有以这个面容见人了,这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红衣貂寺摸了摸自己已经变为黑色的头发喃喃自语道。
女帝从短暂的震惊当中平复过后笑骂道:“这多精神的,以后别变回你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武道巅峰,女帝未曾踏入过那个领域,仅仅只能从书上的只言片语了解到一些。
但返老还童,的确超出了她现如今的认知。
红衣貂寺看出了女帝的疑惑,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解释道:“丫头,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放心吧。像我这样的异类,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出来。”
“那还有几个?”女帝低沉道。
红衣貂寺无奈的摊了摊手,“以前倒是有那么三两个,如今不好说。毕竟我也只是靠着皇城龙气才能掩盖住自己的气机,不让这天地间的大道寻觅到。”
女帝陷入了一阵思考,红衣貂寺也不打断,就陪她静静的站在那里。
“澹台爷爷,这世间难道真有神仙?”短暂的沉默后,女帝突然问道。
红衣貂寺连连摇头笑道:“神仙我活了这么些年,还真没见过。”
“就像你说的,如今的我很难再离开这座长安城了。”
“如果记忆中那几个老不死的还活着,如今的处境只会比我更差,所以丫头你不用担心。”
女帝点了点头,对于眼前这位的话,她根本无需去质疑。
既然如此,那这场收官之战,也无需再继续等下去了。
就看到底有多少条鱼儿,愿意去咬这个她光明正大投放下去的鱼饵了。
距离长安城正门最近的一间客栈里,一名身材异常高大的女子斜靠在窗边,手中提着一只小酒葫芦,慵懒无比。
“早知道你没那么简单了。”
将小酒葫芦倒提着吞咽下最后一滴流出来的液体后,高大女子半眯着双眸微醺的睡了过去。
同一时间,客栈一处喂马的草房中,席地而坐的儒衫男子突然睁开了双眼。
面色凝重的看向了某个方位,缓缓的起身朝门外走了去。
长安城内的一条干道上,五座高大的府邸内并排而立。
其中一座的正厅内,此时围坐着十人。
里面年岁最小者,看上去也约莫到了不惑之年。
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率先发话说道:“如今的形式想必你们一个个比谁都看的清楚,陛下这明显是准备拿城外那几万人来说事。你们,有谁参与了,现在说出来,对大家都好。”
短暂的沉默后,年岁最小的那位抿了一口手边的茶水说道:“五姓十族从来都是一体一命,王家主的意思莫不是准备撂挑子不干了?”
白发老者将手中的木拐狠狠的敲击了一下地面喝道:“郑猿术,你是郑家家主,想做什么决定老子管不着!但你自己要找死,别拉着我们下水!”
郑家家主郑猿术毫不在乎的问道:“怎么?所谓的千年世家,就这点胆色。若是再过个十多年,咱们这些人就得淹没在这历史的长河里喽。”
场内,唯一的一名女性低声说道:“王源,猿术说的不无道理。如今我们虽然拿捏着朝堂上绝大多数的话语权,但咱们心里都清楚。那是因为那些暴发户们刻意的沉寂,再加上武明月有意的放任。一旦平衡被打破,我们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崔氏,你这就有点言过其辞了吧。要按找你这么说,那我们这些世家凭什么存在了这么多年。”王家家主身旁的另一名老者面色不悦的说道。
此人话音刚落,又有人出声说道。
“你们崔家这些年明着按着和郑家搞在一起,我们几家就当没看见罢了。如今此等大事还想托我们下水,未免有些过了吧。”
大厅内,一时间争吵声不断。
黑夜中,长安城的许多地方,此时也上演着相似的场景。
争论,然后休止。
随后再争论,循环不断。
今夜,注定是一个让多数人,难以入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