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邪坤说完就打散化形,缩回元丹内不再理会华白裳。
骨刃之上附着了一层猩红的雾气,若隐若现缭绕其间。那是虞邪坤为了保住自己小臂骨最后的尊严而采取的“防护措施”。
华白裳瞧着不见人影的虞邪坤和固执缠绕在骨刃上的红雾,有些哭笑不得。
“喂,不至于吧?就开你个玩笑嘛!”
“…………”
“哇!这么小气的!您老人家除了用着刀插脖子还能干嘛!物尽其用嘛!”
“……………………”
“喂……睡了吗?”
“……”
总之那红雾就是缠在骨刃上,死不撒手。
华白裳见状算是认栽了。
“好啦!我自己去院子里找锄头刀子,行了吧?”
说罢华白裳深深叹气,把骨刃毕恭毕敬放在了柴房中央,生怕虞邪坤闹脾气用刀尖尖剟他,转身推门欲走。
忽然,不等他反应过来,背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再一回头,骨刃径直飞到了他眼前,刀尖儿轻轻戳了两下华白裳的胸口,随后又转过刀身,指了指华白裳眼前,示意他低头往下看。
华白裳不明所以,一低头大喜过望: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间,榫头榫槽全都削好了!而且自个儿摆成了木床的框架。木头表面还被削了皮儿,被抛光打蜡过似的,锃光瓦亮……
“这这这………????”华白裳惊讶道眉毛疯狂上扬,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算啥?你上辈子怕不是专业做床三十年?熟练到让人多想……
“虞……虞邪坤,你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华白裳用屁股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虞邪坤还是一言不发。
“不是不准用你的骨头刨木头嘛!”
“……那是你。我可以。……我的骨头我做主。”脑海中传来虞邪坤清朗的声音,听来竟是带有几分赌气似的回答。
“你……”华白裳一时语塞,竟觉得还挺有道理无法反驳……
“突然插你的一刀……算是还了。”虞邪坤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听来有些疲惫,像是瞌睡中的呢喃。
“虞邪坤,你怎么了?”华白裳听出虞邪坤语气不对,没有先前的小骄傲在里面。
“没……就是,困……”虞邪坤含糊不清地丢下半句话,便在元丹里倒头就睡。
华白裳摸着心口,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沉静下来,呼吸均匀的雌伏着,暖意融融。似乎自己的心绪也得以安宁下来。
华白裳看着眼前新造的木床和插回腰间的骨刃,不自觉的笑了笑。
原来传说的上古仙帝……是个这么孩子气的二傻子啊。
既然床做好了,那么就垫个干草褥子,顺便借用几匹粗布当被子吧。
华白裳深得老翁欢心,说干就干没一会儿功夫,宿处问题完美解决。
随后华白裳行至半里外的田地,寻思着帮阿霞姑娘犁地。
看看太阳,显然已过午时,冷太阳打在脖颈一阵温热,阿霞姑娘劳作一阵香汗淋漓。见华白裳过来,阿霞有些不知所措,年纪尚小的她不懂得如何和男子相处,因为在她的观念里似乎人人都说,女子嫁作人妇以前是不能够和男子接触的,更别说是相处。
阿霞只好假装认真,更加卖力地干活。
华白裳由远及近叫了阿霞好几声,阿霞愣是没有定点理会他的意思。依旧自顾自埋头苦干,只不过动作逐渐杂乱无章,毫无头绪手忙脚乱。
忽然,阿霞在田地尽头转弯处犯了蠢——她把牛催的太快,犁在转弯时推到了,耕犁的两根绞绳搅在一起缠住了阿霞的一只脚——这是她干农活以来第一次被犁绳绊倒。
阿霞顿时觉得脸上羞愧难当,趴在地上恨不得钻地缝里。
华白裳实在是受不了,看见这丫头逞强的样儿于心不忍,冲上去一把解开绳子,把阿霞拽到一边,扶起牛犁扬手一抽,迅速帮阿霞犁起了地。
阿霞愣愣站在一旁,想说一句“不用”,可是一想起自己方才犯傻的场景又羞得不敢开口。
不到日落,撒种就干完了。
华白裳明白,阿霞不仅是因为年纪小少不知事,而且她也懵懂地知道流言蜚语是怎样一回事,所以才不和自己说话。既然这样又何必强求,自己也不过就是个过路人。
回到农舍前华白裳按照来时的路上山,挖了好些没长熟的野南瓜野菜毛豆角和葫芦豆。
下山之时,闻见细声细气的啼叫,华白裳用豆藤缠了个小石块在木枝上,看隹时机巧力飞出树枝,竟是不偏不倚打下一只低枝上的肥花鸡。
华白裳兴冲冲提溜下鸡脚杆——嗯,分量够足。
华白裳能打鸡找菜,靠的都是多年的流浪。不同别的叫花子,他始终不愿意沿街乞讨,他明白自己完全可以有更好的生存方式,何必出卖尊严?从前在外流浪,他就是依靠这些野菜野物撑过一个又一个春秋。如今有屋檐可宿,有床可睡,已经比从前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
他将这些吃食带回农舍,祖孙二人一见喜笑颜开。当夜农舍有酒有肉,有说有笑。
席间,华白裳有意问起许多陈年往事,比如虞邪坤口中的皇子们,以及冥教的覆灭。
老翁的回答让他心寒。
老翁一提起僖宗和昭宗,连连称两位皇帝不懂治国理政,涟合太子死的太唐突了。
“哎呀!你说现在这赋税一年比一年重,我儿子跑去经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否则这点田地,那抵得住五张嘴的人头税?而且听说没交得起去充壮丁的,最后大都回不来——要交钱啊!家里翻家底儿弄回来的,回来的那叫一个惨!全身没一块好肉!多半都回不来了,死在回乡路上了啊……”
“哎……”华白裳闻言,除了幽幽叹气,一时间也说不上话来。
“你说这涟合太子死的也是真冤!好好的太子,告召出来没几天,怎么就……要我说,一定是那邪教老头给害死的!谁能想到懿宗召他入朝啊!”
“你说什么?邪教老头?……是谁啊?”华白裳一脸懵——虞邪坤可没说过啥邪教老头子啊!
“还能有谁!你是不知道啊,当年懿宗召所谓的邪教冥祖入朝当辅佐大臣,天下人那个震惊啊!你说说,一个心术不正歹毒阴险的卑鄙小人,能教太子什么好东西?!坊间都传开了,这老头儿修习什么不好,非搞个冥教。据说其功法异常残忍,杀人如麻嗜血成性,太子八成就是他害死的!所以当今圣上才会登基以后就杀了他!邪教老儿早该除了!圣上这不仅是为涟合太子报仇雪恨,也是为天下除害啊!这一下天下人都松了口气,这祸害除得好!”
“那……你们有看过这个……邪教老儿的样貌吗?”
“看个鬼啊!有什么好看的!谁不知道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修行几千年了?!那还用看吗!估计都老得没人样了!”
“……”华白裳没办法再接话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十恶不赦的邪教老儿,会赌气、会打闹、会闹别扭,会思念一个人到看风也入木三分,会为了一个人前生今世念念不忘。
蝼蚁的一生尚且有春夏秋冬,怎的人一辈子就只有寥寥数语,且面目全非?
他看着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明明是酒液,却如鲠在喉。
清香的酒液此刻在世事难料的沧桑里,变得难以下咽。
“老伯,此酒……何名?”
“怎么?小兄弟好酒?”
“没,只是莫名觉得熟悉。”
“哎呀!这是我们镇子的特产啊!”
“特产?敢问……此处何名?”
“你不知道吗?就叫南舟镇啊!”
“那这酒……?”
“那还不简单啊——苏以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