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背叛
“呵呵,我做不了向导,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没有去过,”顾城苦笑一声,说:“不过,带你吃遍当地最好吃的东西,倒是没有问题,同里的特色菜,最有名的是状元蹄、小熏鱼、太湖三白,还有香油鳝糊、三丝鱼卷、闵饼、芡实糕……”
我沉浸在他绘声绘色的美食介绍中,光是听着,想象着,就觉得和他去同里,是一件多么温暖幸福的事。
出了菜场门口,我们向停助力车的地方走去,周围的人行色匆匆,许是都忙着赶紧回家做饭吧,有个人从顾城的左边擦身而过,他碰了顾城一下,力道很大,把顾城连带顾城身边的我都撞得一个趔趄。
“什么人啊,横冲直撞的。”我抱怨着,回头去看,身后来来往往的身影之中,也不知道撞我们的是哪个对哪个了。
转过身我继续往前走,来到助力车前,拿出钥匙打开锁,然后戴上头盔,抬脚骑上车喊:“顾城,上车啊!”侧过脸,发现身旁没有顾城,他怎么还没跟过来。
环顾周围,也没见顾城的影子,他跑到哪去了?往过来的路上看,刚才我们被撞的地方聚了一圈人,他们个个往里探着头不知道在张望什么。
我突然心猛地一沉,非常不好的预感,我扔掉头盔,向那边跑去,我用力推开人群,看到顾城仰面倒在地上,他微睁着双眼,张着嘴不停的喘息,他的脚旁,菜掉了一地,那条白鱼在透明塑袋里扭动着身驱。
顾城穿的黑色线衣,胸襟处洇湿了一片,我伸手去摸,摸到的是温热而粘稠的液体。
在他的胸口,血正如泉涌。
我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这是真的,还是幻象,或是梦境,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生疼,原来这是真的,是真真切切发生了的啊,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真实,惊叫道:“顾城,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顾城抬起眼皮看了看我,费力地说:“子晴,我可不可以现在就看,你送给我的礼物。”
我鼻子发酸,眼泪掉了下来,这个时候,他还想着我送他的礼物。
“快拿给我看吧,我怕迟了就看不到了。”他有气无力的说。
我从包里拿出那个十天前就已准备好的精致盒子,没有哪一次象现在这一次,如此艰难地打开一个盒子,手颤抖得厉害,满手的血也让我抓不稳它,好不容易才打开盒盖,里面装着的是一对银戒。
顾城看了无奈地笑着,说:“你还是担心我会离开你,想用这个锁住我吗?”
“以后,你要每天都戴着它,等到我们结婚,再换成钻戒。”我流着泪说。
“钻戒?你还想锁住我一辈子啊?”顾城说我想拿戒指锁住他一辈子,但是,现在,一辈子,是我看不到的未来。
“把手给我,”顾城从盒子里取出那只小的戒指,那是我给我自己的戒指,“快点啊?”顾城脸色更加苍白,额头上冒出冰冷的汗,可是,他一双明亮的眼眸平静地看着我,没有任何的犹豫。
我把右手递给了他,他直接把戒指套在我的无名指上,戒指有一点点大,因为我本来是打算戴在中指上的。
“很漂亮,戴着戒指的手指很漂亮,”顾城说:“现在,请给我戴上吧。”
他把左手递给了我,我的泪跌碎在他的手背上,“快点吧,你不一直就等着做这件事吗?”顾城微笑地催促着。
我取出大的那只往他的手指套去,可是,可是,戴不进去,好象小了,戒指被他无名指的第二个指节挡住了,我真是个笨蛋,连他的指圈大小也估计错了。
“好象小了,我得拿去改改。”我尴尬地说。
“傻女人,连戴戒指这样的小事也做不了,”顾城抬起右手握住戒指,他用力一下就把它推了进去,然后,他举起戴好戒指的左手,高兴地给我看,好象在炫耀一件令他十分荣耀的事情。
但是,很快他的左手无力的垂下,眸子里的光彩也一下变得黯淡,他慢慢合上了眼睑,嘴里却仍喃喃低语:“戒指还是小一点好,戴上去就不容易取下来,你不就想这样吗……”他说不出话了,静静地躺在那里,就象睡着了一样。
我颓然跪坐在顾城身边,不知所措地抬头环视四周,围观的人们,无论脸上是怎样不同的表情,好奇、惊愕、叹惜、或是兴灾乐祸,相同的是他们都是一样的漠然眼神,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助袭遍了我的全身。
四月的天空,淡薄的暮色之下,我艰难地背起顾城,踏着蹒跚脚步走上街头,不要命地拦着过往的车辆。
我能感到,我的体温正在一点一滴地被他带走,那种彻骨的寒冷,冷得我浑身颤抖。
顾城,我知道,你想离开我,一直想要离开我,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念头得逞,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顾城,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救你,只有他能救你。
“爸爸,求您一定要救活他,一定不能让他死,因为我不能没有他,就象我不能没有您一样,爸爸,我知道只有你能做到……”我拉住爸爸的手,就象陷入泥潭里垂死的人,终于抓到了一颗救命稻草,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院里最好的心脏外科医生,会和我一起做这个手术,子晴,你在外面等我们,爸爸答应你,一定想方设法救活他。”爸爸勾勾我的小手指,就象小时候和我玩过家家一样,然后他转身匆匆走进手术室,手术室的大门一下被关上了。
阴森森的走廊里只剩下我,坐在椅子上孤零零地等待,等待着上天对顾城的宣判,这也是对我的宣判。
“请不要判顾城死刑,上天,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以后的岁月来换回他的生命,求您了,请不要带他走。”我双手合十,不知疲倦地不停祷告着。
“手术中”的红灯始终亮着,这个手术从下午六点直做到夜里十一点多,红灯突然灭了,我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手术室的大门。
门开了,爸爸和另外几个医生一起走了出来,他望着我,疲惫的眼神中带着微笑,我长长吁了一口气,我知道,他做到了。
“谢谢你,爸爸!”我抱住爸爸特别想哭。
“不要谢我,应该谢谢那孩子自己,看来他舍不得你,血几乎流光了,心跳还是不停止呢,如果不是他的求生意念特别强,象他这么重的伤,我想光靠我们是救不了他的,”爸爸感叹地说,然后指指身后:“他来了,你陪陪他吧,暂时是没有生命危险,但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下面你可要细心照顾他。”
我点点头,往爸爸的身后看,顾城被几名护士推了出来,他还是象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在床上,但是,嘴唇有了血色,不象做手术前如薄纸一样苍白,我高兴地跑到他耳边,轻轻呼唤他的名字,然后,惊喜地发现他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好象在调皮地跟我眨着眼睛。
整夜我陪在顾城的身边,第二天清晨,顾城还没有醒。八点多钟两个警察找到了我,原来是医院报了警,报告了顾城被人用刀捅伤的事情,他们请我去警局录口供,协助办案。
“你还记得,捅伤你男友的那个人,他的样貌是怎样的?”警察问。
我两眼茫然,摇摇头:“太突然了,只知道出了菜场,有人撞了我们一下,根本就没看到他长什么样子。”
“那撞你的人,是男的吗?年纪多大?头发长的短的?穿什么样的衣服?颜色呢?那你还记得什么呢?”警察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而我只有不停地摇头。
那警察无奈地叹口气,说:“这就难办了,行凶的人抓不到,明知有人有作案动机,可是也抓不了他。”
另一个警察说:“这两个大学生傻哩吧唧的,哪里是那人的对手,人家可是有黑社会背景的,行凶者不动生色,一刀命中要害,请的肯定是个老行家,能让这两个呆子看到,我早说,这问也是白问,只是走个流程罢了。”
什么?行凶者是请的,我震惊,难道有人要置顾城于死地,看来,警察他们知道那人是谁。那人会是谁呢?
“告诉我,是谁要杀顾城?”我激动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自己想不到啊?这想都不用想的。”警察轻描淡写地说。
我一脸迷惑,他们不说,我靠自己想怎么能想到,还说想都不用想?
“还会有谁呢,很可能是姚彬干的,几天前,他在警局打了顾城,还威胁说要顾城给女儿陪葬,这一刀估计是他找人捅的?”警察说。
姚彬,这名字好熟悉,哦,对了,是姚佳的父亲,家尚超市的总经理,可是,姚佳是自杀的,为什么要顾城陪葬,我简直越来越头晕,一脸迷惑不知所谓。
“这女孩子好象真的不知道,一定是你男友瞒着你吧,看来你也是可怜的人,不过,那个自杀的女孩子更可怜,说到底,你男友挨这一刀也不冤,人家女儿养这么大,就这么白白地死了,换了谁不窝心。”警察摇头叹息说。
我明白了,姚佳的死和顾城脱不了关系,莫非顾城他又瞒了我什么,他为什么总是瞒着我很多事情,每一次知道真相后都让我震惊。
接下来,警察告诉了我,姚佳自杀的前因后果,当我听完后,泪流满面,顾城对我的隐瞒,没有哪一次比这次的隐瞒更令我震惊,我简直到了愤怒的地步。
姚佳跳楼后,警察检查她的房间,从她的包里找到一本病历,上面记录了她当天曾去医院做过人流手术。警察到医院调出手术单,单子上胎儿父亲一栏写的是顾城,签署同意手术的也是顾城。给姚佳做手术的医生说,以她的经验判断,姚佳肯定不是一次、两次做过人流手术了。姚佳妈妈说,那天下午是顾城送女儿回家的,当时她就觉得女儿不对劲,面无血色、神情恍惚的,而且一回来,就上床睡了,到了晚上十一点,她和姚佳爸爸在客厅看电视,见姚佳去了阳台,也没在意,过了一会,保安上来敲门,告诉她,可能是她的女儿跳楼了,她才往阳台上望,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我的头就象被人狠狠地夯了一棍,刹那间只剩下空白。
只知道,顾城有过一个女友,那就是闵秀,两年前他们就分手了,即使这样,每回提起她,还会让我心慌意乱,甚至也为此与顾城闹得不愉快。现在,那个说是顾城学妹兼学生的姚佳,竟然为顾城怀过孩子,而且不止一次,怎能不让我惊得目瞪口呆。我曾经以为,过去的两年,他一直默默地守候着我,为此我还感到惭愧欠疚,原来他不是个甘于寂莫的人,顾城自己都这么说过,男人没有人能守住的。
“那个,姚佳流掉的孩子几个月了?”我颤抖着声音问。
“两个多月。”警察说的很平淡,可在我听来却象响雷轰炸着我的耳膜。
也就是说,我和顾城正在热恋的时候,他还让另一个女孩子怀上了他的孩子。我以为我认识顾城不是一天两天了,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以为他是个用情专一,负责任、认真的人。原来我错了,其实我根本就不了解他,就象月亮,总是朦朦胧胧,罩着一层面纱,让人看不清楚。我突然觉得顾城就是个陌生人,根本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他竟然是个骗子,一个暗藏不露的骗子,一个玩弄感情的高手。可是,他温柔清澈的笑容,骗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笑容,也许,我正是因为这样的笑容,才上当受骗的吧。看来这世上,真的没什么值得信赖的东西。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医院我不想去,学校我也不想去,我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过了一整天。
晚上,爸爸回来,见我在家,挺吃惊的,问我怎么不在医院陪顾城,我懒懒地回答,我累了想睡觉,爸爸没再多说,只是跟妈妈讲,让她煮些好粥好汤,明天早上让我送过去,我没好气的说,没醒的人怎么吃这些啊?爸爸一下变了脸色,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今天是不是没有守在医院啊,顾城中午就已经醒了,难道你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不管,我是怎么嘱咐你的,叫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他还没度过危险期,随时伤口有感染发炎的可能,你这丫头今天忙什么去了呀?”
我沉默无语,顾城他醒了吗,可是我不想见他,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陌生人,长着一副漂亮温柔的外表,而他的内心,我曾经以为是柔软透明的,但是现在我已经看不清,越来越看不懂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爸爸的监视下,和他一起去了医院。进了病房的门,我看到顾城侧靠着床头,一个护士在床边帮他捧着碗,他自己正拿着勺子从碗里舀稀饭吃,护士见我来了,笑咪咪地对顾城说:“你女朋友来了,我可以走了哦。”
顾城回头看到我,高兴地笑起来,还是我熟悉的温柔笑容,清澈又透明,那曾是让我痴迷的笑容,现在却让我看得心里发麻,发悚。
我避开了他的眼神,心不在焉地把妈妈烧好的汤放到他的床头柜上,劲用得太随意了,结果保温筒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惊得一屋子人的眼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爸爸叹口气说:“这孩子哪里是个做事的人啊!找她照顾你,真是找错人了。”
顾城呵呵笑了一声,说:“叔叔,子晴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她做事挺细心的,很会照顾人的。”我知道他说的是上次他喝醉酒时,我对他的照顾,后来他还时不时在我面前提起,一副念念不忘的样子。
爸爸和顾城又聊了几句,然后爸爸去上班了,这里只剩下我和顾城,我静静地坐在他的床边,低头呆望着地面,一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