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安很快就回来了,寻了件狐毛织的披风披在焱烁身上,一条暖绒的毯子盖在了焱烁腿上。
焱烁皱眉,“你呢?你最受不了寒了,也不添件。”
急匆匆赶来的白梵念一顿,才进了院子。“阿哥,我换好了。这里好冷啊,我们进屋吧。”
夜安见白梵念梳洗好,弄干了头发松松用丝带系着,没带披风,略一点头,推焱烁进屋。
焱烁似是打量了白梵念一眼,“你是……衍凝的妹妹阿念么?”
白梵念撮撮嘴,正要反驳。
夜安微微低头给他理了理毯子,“梵念,她叫梵念。”
焱烁撑着脑袋轻笑,“是,是,是,梵念,姑娘。”
白梵念皱眉,寻了夜安旁边的位置坐下。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位公子不喜欢她,既然如此,就离远一点吧。
夜安不咸不淡道:“焱烁……师兄,这是洛家大公子洛安渝。”洛子华,字安渝。
焱烁神色添了些认真,“洛公子,幸会。”
夜安垂眸,静静地摆弄茶具,不多时,一壶临江玉津芳香四溢。气氛一时有些压抑,让白梵念觉得怪怪的,洛子华想要出声缓和一下气氛,抬头就对上了焱烁冰冷的双眼,让早已满手鲜血,不惧死的洛子华那是瞬间有了死亡的窒息感,心下一骇,面上勉强平静与他对视。
夜安滤了一遍茶,手下一顿,斟了杯茶递给焱烁,“需要我把你的眼睛给蒙上吗?”
焱烁接过茶,一脸委屈道:“他为什么坐我对面?偏偏还是一身紫色的衣服!”
夜安扫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想支开她,只道:“洛安渝跟上。”然后起身出去了。洛子华微微皱眉,起身跟上夜安。
穿过长廊,左转到了一列次房之处,房前有一处湘妃竹的,便是夜安书房,十分清幽。一入房门,书房之大,藏书之多,令洛子华瞬间止步不前。
“衍凝,你哪来的法子找到这么多藏书?”
夜安行至案前,拿起桌上的书,轻翻至刚才中午看的那页,拿出桃木书签,往书页较下的地方靠了靠,复又合上。“这些书,大多数是我母亲留下的,还有舅舅送的,姑姑给的,表叔帮忙找的,国年寄放在这的,还有外祖父、外祖母留给我的一些孤本、字画。我也有找到一些,不过,那些书有些有点算乱臣贼子。”
洛子华不知该哭该笑了,“你既知是乱臣贼子的书,那你还要干嘛?”
夜安摇头,径直走到一格书柜处,翻了翻,拿出好几本递给他。洛子华一怔,有些好奇地接过去看。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猛地抬头,“沐家沐阳!这是《望述论》!”沐阳,字望述。又翻了翻余下几本,“竟然还有那个被累及家人满门抄斩,流放四千里的战余战余祯留下的《战家兵法》,连九黎先帝的原配嫡妻敖皇后敖无心的《煜算》都有。衍凝,这些都是孤本,你怎么找到的?”
沐阳是前承恩伯爵侯,当年劝谏白睿多次未果,最后以死谏,一头撞死在正銮殿上,是九黎史上为数不多的诤臣。他的《望述论》,是他的学生偷偷将沐阳一百零三篇给皇帝白睿的谏文收集起来。当时被有心人揭发后,沐阳的学生为保住沐阳的遗腹子沐楚,集体自首。当时血由城西流到城东,几万册书被焚毁,根本没能留下一页纸,想知道的人,都只剩口口相传。
战余,字余祯。韩家的奇、樊家的攻、战家的守并称为九黎的三大兵法传奇。当年战余还比夜弧要早出名,年少鲜衣策马于街头,相貌英气,带着战家男儿特有的潇洒和少年的肆意,曾是全九黎女子最想嫁的男儿。可惜,战余祯带兵棋差一招,导致九黎西北边陲的导致安塞城被屠城,之后被流放后的战余祯失踪,《战家兵法》失传。
至于敖皇后,提起来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是谁,但若说太皇太后,却是无人不知。敖无心是九黎史上第一位被允许参与朝政的女人,当年辅助先帝,出谋划策,让九黎从太康帝时的动荡到为一方强国。《煜算》讲的是敖皇后的一些治国之道,但在白睿继位的前一个月,熬皇后下令焚毁全国上下所有的《煜算》,之后更是昭告天下不管政事,退居宫外隐居。否则,要是有她在,九黎岂会那么乱。
夜安一怔,回头看着他,“重点是这个吗?”
洛子华复又低头看了看这三本书,仔细察看,都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有些摸不着脑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难不成,跟刚刚那位有关吗?”
夜安摇头,“说起焱烁……师兄,你帮忙派个人跑一趟六分荣喜堂,就说……”
洛子华听了半晌也不见下文,看向她,却意外看见夜安脸上的犹豫。夜安小了他几乎整整八岁,就还是个小孩子,可第一次见她时,她就被抹去了所有的属于孩童的天真,较之老成多些稚嫩,较之稚拙多些果毅。他一开始只是猜测她的经历导致了她如此,可后来渐渐了解她,靠将自己与她对比才发现,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捧杀。
他们相识其实不算久,仅有一年左右的陪伴,说她已经被磨了棱角,恪守规矩,可她从未有过什么规矩能束缚她,可若说她肆意张扬,她又从来把自己埋在人群里,压抑得低调,可以说扔在人堆里,哪怕相貌惊艳,依旧可以让所有人忽略她,然后泯然众人。她从来目的明确,杀伐果决,总是胸有成竹,从来都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有对策,几时见过她的犹豫?前后想了几回,真的是第一次啊。
夜安默了会儿,“就说,近段时间,有谁从长安城去了长安城郊外的围川崖。”夜安也明白,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怪。洛子华只是点点头,默契地把话题转回来。
……
见夜安走的时候,白梵念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可瞬间又反应过来夜安没叫她去,只能,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尝着。
没想到焱烁没有与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待夜安、洛子华一走,便问:“梵念姑娘是喝临江玉津吗?”
白梵念微微翻了个白眼给他,“是啊。刚才阿哥不是给了你一杯吗?你喝不出来吗?”
焱烁垂眸看了眼手上的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吗?我怎么记得你不是喝临江玉津的?”
白梵念自顾自喝茶。不是喝临江玉津的……嘶——怎么感觉他在问我平常喝什么茶。想着,不由皱着眉看他,“你到底想问什么?”
焱烁把茶喝尽放下茶杯,“不知红玉兰如何?”
白梵念毫无破绽地直视他的眼睛,手里下意识转着茶杯玩,“什么?”
焱烁目光淡淡地回看着她,“喝了十八年的红玉兰,滋味如何?”
白梵念依旧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她确实喝了十八年红玉兰,从出嫁为皇子妃,到被自己亲儿赐毒酒,她喝了十八年。因为,自小姐姐给她绣衣裳都会在襟口处绣个暗纹的白玉兰,唯独帮她准备出嫁的嫁衣时,在里袖绣了个血红的玉兰。
“很惊讶?”焱烁好像在笑,但眼底冰寒,“你可知,世上每千千万万个人之中,有一种特殊的天才,他们可以修习一种天赋,名唤问命。”
白梵念依旧随意地给自己续了杯茶,轻哼道:“所以呢?用来干嘛的?”
焱烁面上多了些讽刺,“这样的人极少,可每百个人中仅有一人可修习成功。”
“哦,所以你是。”
“我调查了一下,正好是你被傀儡师控制的那个时候,天空星阵移位。凤星,与紫薇星慢慢越来越远,与璇玑越来越近。所以,我想问问,白皇后您!”
白梵念心下越发惊骇,但上一世她当了这些年皇后,而且辅助幼帝掌管朝政,与朝臣周旋,皇子妃时让南齐吞并九黎,太子妃时让南齐吞并秦国和犬戎,齐鸿猷死后,硬是用了七年就让南齐强盛哪怕依旧不及上一世的夜安,可时时毫无破绽还是能做到的。当即道:“我!我怎么会是皇后呢?你不会是疯子吧!”
“殇儿既然愿意被我支开,即是信我,我不会卖了你的。”
白梵念这下有点撑不住了,“愿意!”
“我和她并非师兄妹关系,会认识她是因为我师傅收了她为干孙女,我拜师之前就是了。她很聪明,聪明的人很容易钻牛角尖,可她每每都能很快释然。她应该没怎么提过你的生母吧。”
白梵念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让你知道确实对你没好处,我知道的不多,但我能说服她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