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窗外下起了鹅毛大雪,焱烁来到夜安房门时,夜安正在房门前的走道上背手看着这场雪,目光淡淡的,可焱烁还是敏锐地感觉到这身影难以察觉的悲凉。
“你在担心那些百姓?何不让六大宗门帮忙?这样既能避免了和那些人接触,又能帮到百姓,更免去了皇帝对你的疑心。”
夜安看着四散飘飞的大雪,“皇帝?他从来没放弃怀疑我。而且,我又没担心他们。百姓,与我何干?”
焱烁无奈,“没担心就好。先进屋吧,你身子可是差得很,少吹凉风。”进房间四下打量了一下,“老样子,琴、棋你从不缺,不过,倒是比刚才那边小厅素了一点,洛公子应该有说你吧。这青松,我记得好像是……昭冬阳送你的,你还真是物尽其用啊。”
夜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十分准时地走到琴案前坐下,抚了起来。灼心琴音苦涩清幽,十分难弹,夜安却无此顾虑。琴在她手上,其心微苦,轻灼远香,漫延似云雾缭绕,人随红尘中,心却红尘外,恍若古寺禅音悠扬。
一曲毕,焱烁睁开眼,倒了杯茶给她,接过坐下。“你倒是疼妹妹,《宁心》这曲子耗神,日日这么弹,你自己可受不了。说说,白梵念怎么了?”
“你又说说,要我答应让她知道什么事?”专门挑了这个时间来找她。
焱烁狡黠一笑,“果然躲不过你。不过,你先说。”
夜安道:“自锦元回来后,阿念就有了梦魇的毛病。”
焱烁失笑,“果然是同胞姐妹。你确定,不是邕城她失踪被救回之后?”
夜安淡淡道:“什么?”
“事道九分真,心到三分半。你们都是一样的。”焱烁面上添了几分认真,“我知道,你既已选择信一个人,就不会用读心去窥探她的记忆,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
夜安抬眼对上他的眼睛,“我没不信你。我只是……凡事想给她留点余地。”
“既是给她留余地,那为什么不让她知道朝堂之事?”
夜安默了默,“你今天来是劝我这个的?”
焱烁认真地点头,“你不会没发现凤星的移位。就算你要帮她,也只能帮她不多,能帮她的只有她自己。而且,预言的力量在于挑拨人心,她既是乱世凤星,必是乱世之中再有,九黎有乱之势,秦国、南齐、犬戎,还有犬戎与南齐相邻的祭月却无乱之势,可见并非一定。”见夜安皱眉,复又道,“当年秋家仍在时,秋家家主就曾预言,南诏已不过三代将倾,四百年了,可曾应验?”
夜安不言不语,只是放下了茶杯。
“殇儿,我只你不信神佛,可世间之事可又是一句神佛无用可以说明白的?”焱烁知道夜安自来就知,世人敬畏神佛,因为他们相信神佛厉害,可比神佛更厉害的,是人心!
秋家之事,当初焱烁听师傅说只觉冰凉透骨。因为没有合适的圣女去平衡朝局,为避免天女失威于民,帝女独大,巧妙利用人的劣根性以一句预言离间帝女,让她自毁城墙,轻而易举就断送了几大家族的命运,带走了三千多人的性命!人心,何其恐怖啊!
焱烁算得上熟知夜安脾性,见她下意识垂眸掩下情绪,就知道她心中有了起伏,顿了顿,咬牙加了一把重火,“当年,红叶山庄之事你不是没有费尽心思去周旋,可是最后呢?你闻人家的大舅、二舅一家子几乎全部葬身火海!你想办法去留住的东西或者人不一定能留下!”
看着夜安拿着茶杯的手,指骨泛白,焱烁微微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秋水平你看似不在乎,其实知道她来了鸣安大陆后,就在帮她打掩护,把所有的疑点都往自己身上引,可她还是死了!你亲外祖母的事,哪怕所有人都在敷衍你,你还是没放弃过,但,找到她的几天之后,她为了掩护你,被活活钉死在城墙上!你也有周旋过,努力,甚至是差点拼上性命去救他们,可是有用吗?”
夜安看着茶杯里浮着的茶叶,旋了几下,慢慢沉倒了茶杯底,依旧波澜不禁。
焱烁咬住唇,看着她出神的模样,血色尽褪而不自知,好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无悲无喜,好像,就只剩下行尸走肉一样!努力抑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闭闭眼,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微微仰头将泪收回,“殇儿,如果你真的想帮她,那就让她自己选。不是当她的退路,而是当她的余地。因为,你再怎么哄骗世人,用她白梵念的生辰八字,也改变不了,她的命格才是那句‘帝星三耀,乱世江山,孤星现世,凤飞九天’!所以……”
夜安忽然出声打断,“好。”
……
第二天一早,夜府就往这边送来了请帖,邀请夜弧和夜安及夜允舒来参加夜老太爷的寿宴。只是,明天寿宴,今天才送过来,还邀请白梵念……
夜安皱眉,“父亲,老太爷这是……”
夜弧专心摆弄着夜安给他专门建的当酒窖用的百香园,随手挥挥道:“寿礼你看着办吧。梵念爱去就去,关系不大。”
夜安一把拉住了正想开口的白梵念,行了一礼,“如此,孩儿与梵念告退,如今天凉,还请父亲酿酒时添件披风,记得喝姜茶。”说罢缓缓退了出去,拉上了白梵念。
吕福海见夜安和夜安走远了方道:“老爷,这请帖分明是故意刁难人的,老太爷如今真的是不管了?”
夜弧不复刚才的神采奕奕,放下东西,找了个地方坐下,有些颓然,“又不是第一次了。没有寿宴,也有别的借口对付我。”
吕福海犹豫了一下,“其实少爷对老爷您倒是真心的。”
夜弧叹了口气,“那孩子可不知道,一开始,他要认的义父,不是我。若非褚云茂执意是我,岂会让我认得到安儿?”他闭了闭眼,“父亲贪权,哪怕已非帝师,多年经营,早已盖过当今帝师,我有天赋却从来无心于此,与父亲背道而驰,早惹父亲不喜了。不过,安儿这孩子倒是阴差阳错的……我在官场,也算是老狐狸了,自然看得出这孩子一片赤诚。这孩子难得,眼中有悲有恨,双眼却依旧澄澈干净……当初她见我的时候,我就好像看见了阿岚,一样的容易满足,一样的赤诚之心……若是我们有孩子,必会像她一样。啊……那孩子的天真被人无情地磨走了,可她依旧是孩子,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吕福海看着夜弧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模样,眼鼻一酸,“老爷,您是好人,老天会保佑你的。”
夜弧没回答,闭眼安详的模样,好像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夜弧来到门口的时候,夜安正在边盯着仆从将寿礼装上车,边在叮嘱墨痕关于焱烁的习惯和禁忌。白梵念一改平时的好动,由皎皎陪着静心听着方嬷嬷讲述礼仪和注意事项。
夜弧带着吕福海跨出门,夜安就停下了,过来扶夜弧上车。一进到车里,吕福海就惊喜不已。车比夜弧之前的大了点,车上专门铺了软软的垫子,然后在垫子上铺了层毯子,还在边上备了毯子和披风、备用的衣物还有各色伤药和其他的需要的一些药物。旁边摆了张小巧的桌子,桌上有棋和棋盘,桌下的暗格里有夜弧常要看的书,还有门边备了碳火炉子,烧茶的水、夜弧爱喝的茶和一个三、四层的食盒。食盒可保温,盒里温着养生的一些点心和养生粥,还有一盅花旗参汤和两个碗、两双筷子。
吕福海看见这两个碗时,愣住了,“少爷是让老奴也喝吗?这……”
夜弧看着那盅汤,眼中有些热,“刚才你没怎么好好吃,一起喝吧。”
吕福海连连摆手,慌得呀,“不了,不了,这不合规矩的。”
夜弧舀了碗汤给他,“我赏你的。快喝吧。”吕福海红着眼接过。
另一辆车上,白梵念一本正经用帕子优雅地捧着吃地吃着喜欢的枣泥糕和豌豆黄,满足地笑弯了眼。想了想,递了块豌豆黄到夜安嘴边请她吃。
夜安原本正问着夜允舒的功课,突然眼前多了块点心,顿了顿,接过咬了口,给了几颗姜汁山楂果子给夜允舒,夜允舒欢喜一笑,吃得高兴极了。
白梵念见夜安吃着,不由欢喜笑了。记得令羽告诉过她,夜安喜欢豌豆黄,因为清甜不腻,且不干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