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茫雪原上穿行了大约一个月，金戾和金楠终于暂时告别了纯白的世界，踏进一个多少称得上色彩斑斓的世界。暗绿色的树叶，棕黄色的地衣，深紫色的蕨类，黑棕色的苔藓，而更多的则是灰色，生机黯然的灰色。灰色的树木，灰色的岩石，灰色的丘陵，灰色的房屋，还有灰色的人，魔族人。
“父亲，这里就是你们生活了万年的地方？”
金戾看了看张着嘴巴，一脸惊愕的金楠。“没错，这就是我族世代生活的地方。怎么，让你失望了？”
“没有，没有。只是跟我想的——”
“跟你想的不太一样？你以为我族的子民能在冰川下，积雪中生存一万年？”金戾望着脸上写满诧异的金楠，摇了摇头。
“楠儿，除了出生在极寒之地的野兽们，没人能在冰川和雪原中原地不动地生存十天。而要想在这么苦寒的地方繁衍壮大，必须有一块适宜长期居住的地方。在度过了一段艰难而悲惨的搜寻后，我族的先人们终于找到了这么一块贫瘠又富饶的地方，我族才得以延续于天地间。”他抬起手臂，马鞭指向遥远的北方，“楠儿，过了此地再往北就是令人生畏的冰川荒原，也是我族子民捕猎，磨炼后辈的地方。若是你有兴趣，待我传达完陛下的旨意，可以带你去体验一番。”
“父亲，你就是在那里受到两只冰川巨狼的袭击，最后成功将它们杀死的吗？”
一件事对于旁观者来说可能是英雄的壮举，对亲身经历者却可能是永远不想忆起的梦魇。金戾的嘴角以肉眼不可见的幅度抖了一下，无声地点了点头。
兴致勃勃的金楠没有觉察到金戾的沉重，一心想着再听一遍那个传奇的故事。“父亲，你——”
哒哒的马蹄声拯救了金戾，他抬手示意金楠安静，自己则直起身子，伸长脖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楠儿，有人来了。”
金戾肃穆的表情令金楠收起了听故事的心思，他攥紧了缰绳，凝望前方，闭口不语。
须臾间，三名穿着灰色皮质衣物，骑着灰色骏马的魁梧汉子奔到金戾和金楠面前。为首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金戾，在他光洁的脑袋上顿了一下。他对金戾拱手行礼，腔调粗哑洪亮。“来者可是骠骑将军金戾将军？”
“正是，本将军奉陛下命令回来传达圣旨。”
三名魔族将士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末将恭迎金将军！”
“起来吧。”金戾摩挲了一下光头，小声咕哝着：“我讨厌别人动不动就给下跪了。”
“谢金将军！”三人站起来后，为首那人向金戾沉声请示：“将军，末将派手下先行返回大营，将大人到来的消息禀告袁笠老将军。”
金戾不想大张旗鼓地高调宣示自己的到来，正欲拒绝那名将领的请求，但转念一想便改了主意。“好。”
那名将领转向身后右侧的士兵，低声嘱咐了几句，士兵点头称是，翻身上马，踢马肚，挥马鞭，宛如一道灰色的疾风向着远方刮去。士兵走后，将领对金戾说道：“将军，请允许末将为您带路。”
金戾点了点头。将领眼中闪过激动之色，忙不迭地爬上马背，声音竟出现了些微颤抖。“将军大人，请。”
金戾驱策战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那名殷勤的将领后面。金楠被将领狼狈而滑稽的举止逗乐了，因礼貌不能笑出声而憋红了脸，他悄悄凑到金戾的身边，小声嘀咕道：“父亲，我第一次见到军中将士对你是如此崇拜，都快忘了怎么骑马了。”
眼角余光扫过金楠，金戾笑骂道：“臭小子，取笑我是不是？”
“没有，我说的可是实话。难道父亲没有看见那人激动的样子吗？”
金戾当然看见了。那名将领之所以如此兴奋，除了对自己的崇敬，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带来了魔皇陛下的旨意。他转头望了一眼似乎对什么都特别有兴趣的金楠，无声地笑了笑。金楠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再多问几句，却看到金戾扭过了头，他只好闭上了嘴巴，饶有兴趣地四处张望，观察着这个萧瑟却又充满活力的世界。
走了没多久，那名将领勒了勒缰绳，等着金戾与自己并驾齐驱。金戾来到身边，他脸上堆满了最虔敬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金戾：“金将军，您此次前来是否征召我等前往赤阳关？陛下要进攻赤首关了吗？”
金戾冷冷地瞥了一眼那名将领，他知道自己多嘴了。脸上的笑容冻结凝固恍如灰色岩石的棱角，他赶紧缩回脖子，垂下头，忐忑不安地等待金戾的训斥。想象中的雷霆暴雨没有降临，那名将领等来的不喜不怒，不冷不热的轻风细雨。
“你为何想要前往赤阳关？”
那名将领愣住了，过了几个呼吸才反应过来。“回将军，不止末将，留守大本营的我族将士十有八九都想加入赤阳关的大军。我等都想赶赴前线，奋勇杀敌，为夺回属于我族的土地贡献一丝绵薄之力。”
“抬起头，看着我。”将领不敢违抗金戾的命令，乖乖地照做了。“除了这些，还没有其它原因？”
将领脸上现出一抹不自然，好似个腼腆的大姑娘。他见金戾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心里清楚不可能瞒过将军大人的慧眼。“回将军，我等……我等看腻了这片灰突突的土地，极度渴望见识见识绿水青山，碧草鲜花。”
金戾盯着将领的脸端详了一会儿，转头望向远方，眼中翻滚着浓浓的深情。“若是有朝一日你们看腻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会想着回来吗？”语毕，他一夹马肚，骏马一溜烟似地滑过陷入思索的将领，卷起灰色的灰尘，扎进他日思夜想的乡土。
金戾和将领的对话全被金楠听到了耳中，我该思念哪里，是那个生我养我却又囚我囿我，害我母亲的将军府吗？手上的力道一分一分加强直到马儿忍不住疼痛打着响鼻，原地转来转去，他才如梦初醒。他松开绳辔，战马欢快地嘶鸣不已，一块沉重的大石却压在了他的心中。
金楠和那两名魔族将士赶上金戾，他正在蹙眉望着远处隆隆而来的如乌云般的队伍。从脚下大地传来的震动判断，迎接金戾的队伍少说也得有四五十人。如此兴师动众有点儿出乎他的意料，看来自从被陛下发配到苦寒之地，袁笠老将军倒是变化挺大的。
眨眼的功夫，轰隆隆的队伍便来到金戾面前。黑色的甲胄，黑色的骏马，绣着斗大袁字的大旗猎猎作响，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金楠的小马被惊着了，四只蹄子不安地踏来踩去，鼻子里喷出丝丝雾气。
一行人众齐刷刷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身上的铠甲发出铿铿锵锵的碰撞声。为金戾带路的两名将士在看清旗上打字时便迎了过去，此刻跟在袁笠身后走到金戾面前。
“罪将袁笠恭迎骠骑将军金将军。”哗啦啦，袁笠当先单膝跪地，随行将士效仿他的样子，齐声高呼：“恭迎骠骑将军金将军！”
如雷的呐喊激发了金楠的热血，望着金戾的眼睛炯炯发光。金戾翻身下马，迈着大步闪到袁笠近前，双手搀住他的手臂，“袁老将军，快快请起。”
“谢金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