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耳朵胡同回来,车子平稳无声的驶进杜府的后角门,停在了二门外的甬道上。
严三顺先是下车来在二门张望了一阵,然后才给杜若递了脚踏,扶着她下了车来。又取出了一个包裹整齐的大纸包,交给了初雪。“这是家父交待的,说是怕姑娘这样出来一天没有名目,所以我特意买了这些墨和纸,表姑娘将就一下吧,雪天,店铺大多都没有开门。”
杜若吃了一惊,没想到严三顺考虑事情竟是这样的周到。
忙让初雪接了过来,很是惭愧的笑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陪着我跑了这么多地方,还替我想全了这许多的琐事。回去了,也替我谢谢你父亲。”杜若很是郑重的朝严三顺点了点头,千恩万谢不过是这一瞬间的信任。不需要嘱咐什么,也不用过多的担心什么,杜若觉得,在经历了郁香的事后,虽然仍心有余悸,但是仍然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像严福登和严三顺这样的人,还是有的。
从初雪手里又接过一个绣得精致的荷包,里面是五块小银锭子,塞在了严三顺的手里。
“莫要推辞,你们帮我办事,肯出这份力我已是感激不尽。再说,如今这府里还动荡不安呢,你们手里存着点钱也是必要的。还有,今日我出来了一天,怕是这两日都出不得府,也免得招人耳目,幼薇那里你也认识了,就代我常去看望一下。她们孤儿寡母的,还需有人帮衬着收拾一下房屋什么的。”
严三顺深深作了一揖,将杜若吩咐的事都应下了。
杜若觉得心情还算是尚好,望了眼已经转黑的天,转身进了二门。看门的婆子在小罩房里烘着火盆,瞧见杜若进来,忙几步从屋子里出来。
“哎呦,表姑娘可是回来了。”那婆子穿一身素净的粗布褂子,外面罩着宽袖摆的孝服,一张脸上的五官都挤在一处,谄媚的朝杜若身上靠,“刚大太太还派人来吩咐了,说是如今府里不太平,让早早的都关了院门。我想着呀,表姑娘从我这里出去,定是不肯告诉别人的,所以我虽表面上应了大太太的人,不过呢,还是给姑娘留着门呢!”
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在遇见了这婆子,再加上她说的这一番话,心情立刻又跌入了谷底。
夏堇行在后面,眉眼一厉,已是插了腰要训斥的,杜若瞥见了,忙给她递了眼神。虽不情愿,但还是压下心中的恼火来,朝那婆子莞尔笑道:“那就谢过赵婆子了。”说着,从初雪的荷包里拿出了一小块碎银,约有小半两的样子。
那婆子自然是喜得合不上嘴。
“哎呦呦,表姑娘真是客气,”赵婆子将那块小碎银捻了捻,忙收进了怀里,“这府里呀,也就表姑娘是个大方人儿!表姑娘放心,今后要是有事啊,尽管从这出去,我决不多嘴!”
杜若附和地勾了勾嘴角,赶忙的借口乏了,绕过罩房走了。
见已走远,夏堇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怒火,几步上前挎住了杜若的胳膊。
“姑娘,那些个钱可都是咱们一分分省出来的呀,要不是初雪有心机将咱们放钱的那个匣子藏在床底下的暗板里,指不定就跟咱屋里的那些东西一样被搜刮走了呢!拿了些给那严三顺我看极好,可是那个赵婆子,她分明就是讹钱的!”
杜若哪里不心疼那些钱,可是如今在这个府里还想办事生存,钱就是必备的。如果不是那赵婆子一直都管着那二门的钥匙,杜若也舍不得给她,可是今后还要从这里出出进进。如今房契的事没了,郁香的事还没着落,又有幼薇的一档子事,出府的日子长着呢。这会子给了那赵婆子一点好处,算下来,也值了。
携着夏堇的手,杜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讲道理。
夏堇便是这点好,脾气虽莽撞,不过有些事一点就透,不需深讲就能揣摩出其中的滋味。原先这个指点的人就是郁香,如今换成了杜若自己,想起来,却是有些伤感又涌上心头。
回了跨院,早有小丫头在门口张望,见识杜若回了来,忙上去行礼,说道:“姑娘早上前脚走,后脚王爷身边的华妈妈就来了。因着姑娘不在,所以华妈妈也没多呆,可是到了这会子,没想到王爷又过了来……”
小丫头年纪很小,也不知王爷和杜若的事,所以见了那威仪的王爷还是怯得很。一番话说得七零八落的,不过倒也听出来其中的意思。
杜若沉了沉气,回头意味深长的望了眼初雪和夏堇,然后才缓缓的提着步子进了门。
王爷这次没有坐到西次间去,而是坐在了正屋一进门正对的带几扶手椅的上座,手里端着茶,脸色平静,眼神却冷峻的直直盯着进门的杜若。身边站着华妈妈,见杜若进了门来,忙朝王爷那边递了个眼神,示意杜若——王爷的脾气可是不太好。
解下了斗篷,回手一甩就扔进了初雪的怀里,正好将严福登给的账簿匣子和严三顺买的那些墨纸盖了住。
初雪明白当意,给王爷福了一礼,然后转身进了西次间里面的卧房放东西。
杜若就几步上前,屈膝给王爷福了身,“给王爷请安。”
“去了何处,竟是一天都不见人影?”王爷倒是直白,还没等杜若起身就将心中疑虑问了出来。
杜若复而抬头轻抿嘴角,低垂着眼睑,道:“去外面探望了一个朋友,听说生了重病,所以去瞧瞧。”
“去了一整天?”李哲的口气虽有缓和,但仍旧很是直冲,带着很深的怀疑。
这让杜若眉头轻微一蹙,觉得连空气都压抑了起来,眼睑便垂得更低,“是,是个很要好的朋友,一时聊得忘了时间,所以才晚了。王爷是有事吩咐吗?”
李哲一汪凝重的黑潭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杜若,许久都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
正僵持着,门外的小丫头又进了来,微抖着肩膀给王爷行了礼,然后瞧了瞧屋里的气氛,一时好像很是犹豫,眼睛左右打量着,最后压低了声音朝杜若说道:“姑娘,严大管家回来了,正在外面等着见姑娘呢。”
想到是郁香的事,杜若眸光一亮,有些惊喜,却又突然想到还坐在堂上的王爷,眸子又暗垂了下来,轻声道:“就说王爷在这里呢,让他晚些时候……”
“不用了,我这也要走了!”
李哲突然出声,脸上不似一直的冷静自持,倒是瞧出了几分愠气,不知为何。
刚要恭敬的将王爷送出去,没想到还没撩帘子,李哲又停了下来。冷眼扫了下华妈妈,华妈妈顺势便搂着几个丫头撩帘子出了去,嘴里还笑道:“我给你们姑娘带了些上好的枸杞过来,最是滋阴补气的。我们总是做一些枸杞莲藕汤的,不如也给姑娘做一些。”说着,已是将初雪夏堇给搂了出去。
这时屋里的气氛更加的让人郁结。
婚事已定,如今两人再站在一起,王爷那对于杜若来说就是未婚夫啊,多么暧昧的词。杜若想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不由自主浑身一个冷颤,忙咽了下口水。
“大军在扎营的时候遇到了偷袭,虽没有过多的伤亡,但是军中士气涣散,所以我已经奏明皇上,明日出发。”
李哲言简意赅的将意思阐明,杜若平静听着,心里骤然一揪。
——大军在扎营时遇到了偷袭,可是王爷能够回来,就是打了胜仗。可没想到王爷因老太太的事回来,那匈奴竟然就偷袭了驻扎的军队!不知皇帝是怎样的态度,王爷这次去,是去安抚军心,还是去将功赎罪?
这样一细想,杜若脸上又无了血色,直愣愣的抬头望了眼王爷,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问清。而李哲背着手盯着那蓝锻的棉门帘子,轻咳了两声,又道:“因我的五百精兵都驻扎在那里,所以我需亲自去一趟才行,别的倒是无事。”
好似看透了杜若的心思,李哲的话一说完,杜若只觉得耳根发烫起来。
——刚才在干什么?担心?到底心里这样扑通扑通的为了什么呢?眼前的这个男子,虽不知他答应了这婚约是为了何,但到底大家不过是一场利益的结盟。他是王爷,是皇帝亲侄子,他能有什么危险?虎毒不食子,就算是皇帝,看在已经过世的老王爷面子上,这个惟一的侄子,皇上也会留情三分呐。
杜若提了提气,小心的点了点头。
李哲垂下眼扫了下杜若,又将头偏开,说:“这一去不知几日能回,出殡怕是赶不回来了,替我给老夫人磕个头吧。还有你昨日说的事情,我都已经交给了华妈妈,几处田产还有铺子房产,都是现成的。这些日子,我会让华妈妈时时过来的,有事尽管吩咐她就行了。”
交待完毕,李哲停了话头,杜若还在若有所思的点着头,这不免让李哲再次皱了眉,“你可在听?”
“啊,听着呢。”杜若回过神来,不安的又垂下头。
李哲叹了口气,摇着头撩了帘子走了出去。华妈妈等在门口,见王爷出来了,就忙进屋去取毛皮斗篷,杜若还站在那,被华妈妈拉了一下,才完全的回过神来。
华妈妈一乐,低声道:“表姑娘的字好,不知能不能再写份《平安颂》?上次的,王爷极喜欢,可奈何裱好的画太大,所以带不去。”说完,双眼莹亮,拍了拍杜若的手。
杜若的耳根再次红了起来,也不说什么,只点着头。心里却想着王爷是什么时候得了她的《平安颂》的?
两人携着手出了屋,将王爷送走后,严福登就提着袍摆进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