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露将塔楼的窗户打开，眺望着东方日出的方向。
她喜欢看日出时候的云霞，看着阳光为它们镀上一层淡金色，云间有光如金缕一样迸射而过，金色的巨龙与青色的巨龙在天空中相互交缠、撕扯，今天的云霞十分特别，甚至可以称得上惊奇。
城堡内部，暗淡的烛火烧了整整一夜，窗外已是暖暖的阳光配上奇特的云色。
石克没有在意窗外的风景，就连他最在意的山风，也在这场棋局中变得可有可无。
正方形的棋盘由64个黑白相间的格子组成，棋子分黑白，两方共32枚。这是红土学士所带来的小游戏，是世界上一个古老的棋种。
石克非常热衷于玩这类游戏，在游戏中，他牢牢操控黑色棋子的走向。对他而言，下棋好比做局，棋高一筹，往往做局就很漂亮。
“林夕学士，你输了。”
最不起眼的士兵最终吃掉了对面的国王，经过多方博弈，林夕输了。
“你的棋艺见长啊，竟然连赢我三局。”
石克笑了，是那种张扬的笑，谁也不知道他是真心要笑还是在表演，那种笑实在太有戏剧般的张力了，就像杀人夺国的英雄终于得到了天下，站在世界的最高处肆无忌惮地狂笑，笑那些自不量力挑战他的敌人，如今都化成了枯骨，那么的志得意满，那么的目空四海。
“这下棋下得我是越来越起劲。”
“你果然很适合玩这类游戏。”
林夕将推倒的国王放到原位，他的目光如梭，冷峻的侧颜暴露在采光器所采集的阳光之中，他的皮肤熨烫，可面部仍旧如同冷色的冰山。
“我所用的方法不过就是一些平常手法，以最不起眼的角色去做一些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在我心里这类方法等同于扩大利益的最大化。”石克说，“每个熟悉棋局的棋手应该都懂这种方法。”
“如果将这盘棋看作是森林内部的斗争，你觉得你的胜算有多少？”
“这要看你我的位子是处于何种境地了，当然说起制定规则，在你面前，我倒有些班门弄斧。”石克含蓄一笑。
“那也倒不难回答，以现在布鲁克的能力还不是分分钟成为这座森林的霸主。”
“那都要多亏你们在背后的帮助，没有你们红土学士就没有布鲁克的未来，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那对于你来讲，什么才是你心中国王，什么又是你心中的王后。”林夕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在质问石克。
“学士，你又在考验我了。”那一瞬间，石克仿佛在林夕的面容上看到了冷色冰山下的暗影，可他觉得那些暗影不过仅仅只是冰山上的一角，即便是一角也足足令他大脑一片空白，忐忑不安的气氛还在浮浮沉沉。
几分钟的时间内，石克多次拿起了桌上早已浸满的真露，他轻轻地品上好几口。温烫的真露流入脖颈，顿时为他送来了一丝丝暖意。
“布鲁克的人们就是我心中的国王，我的国王当仍不让，至于王后嘛，我的首要人选当然是红土的学士们，至少在我看来二者缺一不可。“
”棋盘内有着诸多学问，可活灵活用的就那么几种，不过你倒是用得挺不错。“林夕轻轻地王后推上了战场，一上来就用上了最大的筹码。
“学士，你确定要走这一步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学士甩甩了肩膀，几个小时都在玩着国际象棋，也令他有些疲累。
“在天下太平时，只要少数的士兵就能够防卫城堡。”石克转手就将手中的兵棋给推了上去。
“如果有一天，外因要你舍弃你眼中的王后，你会不会残忍地抛弃她？”林夕又冷不防地问道。
沉迷于棋局中的石克，呆呆地杵在原地，他的手上失去了某种进攻的动力，他在脑海深深地思考关于林夕学士的问题，答案却令他十分肉疼。
“这要看什么情况了，如果被于无奈的前提，那我的选择就只好忍痛割爱了。”石克说，“当然，我知道这一天是永远不可能到来的，所以林夕学士，你的问题算是白问了。”
“但愿吧。”林夕学士淡淡一笑，随即拿起身旁的真露，轻轻一品。
“对了，我从布鲁克的族人那里听说，你又将化学废料投放在了狂河西部的下端流域中？”
石克脸色微微抽搐，像是被拆穿了谎言。但他淡淡一笑，掩饰着自己的不安。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倒是什么都瞒不住你们的眼睛。“
说完，他的心里一阵咒骂，大脑内再次考量起了那些侍从的忠心，很显然他的部落中存有叛徒，这令他想起了父亲的话，也联想到了父亲为何而死，至少这些多年，他从未忘记过。
“儿啊，人一但懦弱，连你身边最亲密的人也会背叛你。”
每每想起这句话，石克的双拳就会紧握，脸上更会流露出暴怒，可在学士面前，他完好无缺地控制住了自己的神态，他面无表情，可内心如同重临深渊。
在石克最黑暗的那段人生里，是他自己把自己拉出了深渊，因为没有人能拯救一个堕落的灵魂，所以他成为了拯救的人。
“那些化学废料是有毒性的，你的这种做法会影响河流的生态，再说了，真相早晚会水落石出，如果你的做法被古茵族发现了，我看终究是免不了一场恶战。”林夕的目光变得有些锐利，像是呲牙的老虎。
石克尴尬一笑，可他的内心仿佛在咆哮，心说我当然知道这样做会影响生态，可那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为了我的计划所要施展的一部分安排罢了，对于敌人的死活，我们又该用什么慈善的心去对待。只要在计划之内，每一个人天生都是棋子，就连你们红土人也不例外。
可谎言终将被时间所瓦解，石克下棋的手又开始哆嗦，他感到不安、烦躁，就像某种既定好的因果线被任意破坏掉了。
“下次不要再做这种无用的事情了，这样的手段只会连累到你的子民。”林夕学士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
石克没有说话，他的棋局迷乱，像是失去了某种兴趣。他讨厌被人所操控，当红土学士发现他的所作所为时，他就感觉自己还是一颗任人主宰的小兵，命里分外不由他。可他如果不按照红土人的做法，他就会失去原有的一切。
“好的。”石克下棋的手微微一缩，他在害怕。
“我听说古茵族换主人了，新任的豹子王是塔所尔那个最小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担任起了豹子王的角色，可谓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学士平静道。
“新任的豹子王的人选竟然不是他两位哥哥中的一个，塔所尔的想法倒是有些新奇。”石克缓缓地说。
“说不定第三个儿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林夕学士从身边的小盒子中拿出了一堆照片，清晰的照片上存留着那个十二岁的少年的容貌，那是星星在溪流中赛跑的时刻，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红土学士拍了下来。
“你看看，这少年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塔所尔。”林夕学士将照片递了过去。
石克接过照片，他面无表情，目光甚至略带轻视，在他的眼中，这清秀的少年仿佛就是一处软肋，这处软肋恰恰又是古茵族的。
“打蛇打七寸，可我觉得这孩子还没上战场呢，估计就把自己整死了。”
“不要小瞧这少年，更不要小瞧古茵族，塔所尔是怎么样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夕说，“能作为豹子王的人选就不能杯小觑。”
林夕学士从小就作为天才而生，他是红土学士中最为年轻一派的支柱，以至于年龄问题在他面前不过就是一窗破开的纸糊，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以及额外的吸引力，他的心声告诉他，不要去小瞧对手，特别是不要妄自揣测年龄所带来的危害。
“我的预感非常强烈，这少年说不定会成为某个局势的一个奇点，会像彗星一般爆炸而开。”
“奇点，学士你的神经是不是大发了，一个刚刚成年的豹子也值得你如此关注？”
“少年或许并不可怕，可他的背后是整个古茵族。”
“那你这么讲的话，我们布鲁克的背后不是还有你们红土学士嘛？”
听到这，学士淡淡一笑，就目前的森林势力而言，布鲁克确实无须惧怕任何种族。
“希望别出什么差错，至少我要确保协议完好无整的继续下去。”
“那是一定的。”
石克的左手拿起茶具，他将真露轻轻地倒在红土学士的杯中，向他随手示意，双方细细品味着真露的味道，林夕忍不住发出一丝丝感叹，这些真露，他可从没有在红土大陆见过，这是这个森林为数不多的珍宝，而他的任务就是要将这些珍宝带回到那个遥远的大陆。
“真露确实不简单。”林夕忍不住感叹道。
“喜欢就多喝一些，反正目前还取之不尽。”石克呵呵一笑，他的笑声轻盈，仿佛柔丝。
“对了，学士，储干的女儿储心是拥有森林之魂的人，这一点你们要好好注意她的动向。”
“奇闻异事我倒听说过不少，可所谓的森林之魂，我们却没有见过。”
“林夕学士，那是真的，你因为没有出现在战场的缘故，所以没能亲眼见证当时的神迹。”石克说，“那神迹带着匹夫无敌的光束，在星河的尽头发出一声声震荡，受到感召的人民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光的背后是整个森林之魂的样貌。”
“石克，你觉得森林之魂是真是存在的？”
石克点了点头，紫花树的传说已经萦绕在森林良久，而关于这个传说，有多少杜撰的戏码都需要见人见智，可那些看过神迹的人呢，对此总是深信不疑。他们在神迹中看到了关于这个森林的原貌，也看到了这座森林诞生的原力来自何方。
“所以我们要好好留意那个储心的动向。”
“这一点，就留到会议上说吧。”
“时候也不早了，几个小时后就是周会了，关于你所担忧的一切，届时都会有一项明细的抉择来安排，双方互信是基础，我知道你内心的希望，我们的想法大部分还是与你相同的。”
林夕最后尝了一口真露，他望向窗户边，那里停留着他的学生。石露在注视天空的沉浸中回过神，目光刚好撞上了林夕的眼睛，后者微微一笑，石露也礼貌性的回首一笑，一切竟在不言中。
与林夕学士的棋局结束了，在目送完林夕学士后，石克缓缓地走向窗户，他敲打着石露的肩膀，叹息道：“希望一切能来的快一些，能更加安全些。”
“你的愿景终将会实现的，我一直坚信着。”石露转过头，眉眼含秋。
“不知怎么了，总感觉你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悲伤。”石克耸了耸肩，持续几小时的下棋博弈让他的肌肉有些酸痛。
“可能是想乐扎了，想着想着就有些难过。”石露轻声道，也不看石克。
“那小子总是嚷嚷着要什么解放西泽森林，要所有部落的人民秉持合作的关系，可现实哪有这么多和平与安全可讲，大自然始终逃不开物竞天择的规矩，就连森林也逃不过这项准则，可他倒好，天天给我出洋相跟瘪子，有一天，还偷着了红土人的科技想要运送给雅地干的人民，在我面前还说这是一种补偿，是能令双方放下戒心好的手段。”
“所以你觉得乐扎的想法太多天真，甚至可笑。”
“那当然，我是一个首领，又不是那些天天搞形式主义的人，他不服，当然就要被我给处罚在溶洞下。”
说着，石克的心中闷闷不乐，他心想那少年的倔强，觉得关他个四五天就好，是一般人也就妥协了，可乐扎偏偏不吃他这一套，这让他格外头疼。
眼见石露的表情，石克只好作罢，他收起了一副骄傲者的容倦。
“你可以去看看他，顺道去劝劝他，这小子像是吃了橄榄枝似的，就知道和平和平，也不想想和平是怎么来的。”
“我可以去看他嘛。”石露的眼神中满是惊讶，按照石克的性格，像乐扎这样的自由分子是不会被宽恕的，可石克明白，乐扎是石露的亲弟弟，血浓于水，没有哪个亲人会愿意看到自己的亲人受罪。
“去吧。”石克摆了摆手，他朝着冰冷的铁王座走去。
乐扎醒来听见的第一个声音是风声，满耳的风声，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咆哮。
他努力地蜷了蜷手，使劲地握拳，身上有了些感觉。他摸索着身下，是有些湿的干草，再往下是冰冷湿润的石地。他把眼睛睁开一丝缝隙，只有黑暗，没有一丝光。
他挣扎着坐起来，眼睛模糊，身处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第一感觉就是神经疲弱，视线昏暗无比。
他清楚地记得这是关押犯人的溶洞大狱，这所大狱是建立在城堡之下的溶洞中，它曾关押过雅地干的人民，这里发生过太多不幸的事。但在这里，他见到了他生命中的那个女孩，可由于身份的不同，他只能默默地关注她。
风声过后，清脆的脚步声顺着风声进而回荡，乐扎缓过神，竖起耳朵聆听着黑暗之中的脚步声。
石露一步步走下台阶，她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一个不小心踩空，溶洞大狱的环境实在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微弱的烛火照耀着这个地下世界，她的内心起伏不定，但好在她坚持了下来。
“乐扎，你在嘛？”她对着空气中呼喊，心里最深的印象就是钉在洞壁上作为扶手的铁链，那些铁链固定在一个个的孔洞里，以免行走的时候脚下打滑。
“啊！”他兴奋得忍不住，轻轻地喊了一声。
“姐姐是你嘛？”乐扎听到了石露的声音，他抓紧呼喊道。
“是我，你在哪？”石露透着幽暗，只能依稀找到那么点火光。
暗淡的烛火照在木桩门上，此时露出一颗人头，乐扎潜伏其中，他笑了。石露的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恶劣的环境并没有抹去少年的赤诚和胆大，她有些安慰。
“别吓我，我胆子小，特别是在黑暗中，我最忌讳了。”石露缓缓地说。
“姐姐，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乐扎问。
“想你这小子了呗，怎么样，关在这里这么久，想通了没有，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吗？”
“我可没错，姐姐你是知道的，我信奉鹰的骄傲，我是自由的，不被约束的。”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偏执！都这副模样了，还嘴硬。”石露打趣道，“今天就是石克哥哥让我来看你的，看你回心转意了没有。”
“告诉他，时间还没到，我要等森林各族的和平到来。”
“这一点，你说了没用，你不是所谓的当家人。”
“那我就成为下一代布鲁克的首领人选。”
“石克倒是希望你能继承他的位子，可你的思想令非常人害怕。”
“姐姐，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我实在不忍心看着我的弟弟在这一直荒废宝贵的时间。”
“姐姐，你们怎么就不懂我呢？”
“我懂！”
石露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的内心能感到这少年身上那满骨子的赤诚，那样子仿佛就是石克年轻时的样子，可石克已经改变了，他绝不允许他的下一任继承者犯下同样的错误。
乐扎的倦容在黑暗之中隐去，他身处于黑暗，在也没有趴在木柱前。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的做法是正确的。”
狂风又在咆哮，像是一只巨蛇在吐着蛇信，石露轻轻地将自己的衣物合实，她迎着寒风，在幽暗之中哀悼。隔着木桩子也能感受到她的那种哀伤，是对阴谋战争的一种麻木。
一丝丝冷冷的风不停地在周围流动，似乎是从什么缝隙里穿过，发出低而尖锐的啸声。乐扎觉得胸口很闷，躺下去仰头对着洞顶。
“我知道了，但这段时间你就委屈在这把，我会劝解石克哥哥的，在他还没有处决你之前，至少在这之前，你要答应我，要好好的活着，千万别有轻生的念头。”
“我不会，你放心好了，还有美好的未来在等着我。”乐扎笑呵呵，仿佛处决之日对他而言不过浮云载载。
“你这样的心态，我就放心了。”石露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在来大狱之前，她的内心仿佛预见了少年求死的一幕，她满是忧虑，胸口总是闷闷的，像是承压着某块千斤巨石。可如今少年满身的赤诚像是为他的生命做起了保驾护航，难以想象常人生活在这幽暗的地牢之中，是何等光景可言，至少对她一个女孩子来讲，这种生活会要了她的命。
“我要走了。”
“石露姐，我能问你个事嘛？”
“你说？”
“那个拥有森林之魂的女孩，她活下来了嘛？”
“你是指储干的女儿吗？为什么连你也对她那么在意？”石露缓缓地说，“我不清楚她的生死，只知道白衣护卫没有在森林内发现她的尸体。”
“她没死，太好了。”
“消息有好坏，没有发生她的尸体不代表她就没有死，她再逃跑的时候，身体已经满是伤痕，那是一副活不久的样子。”
“潜意识告诉我，她会活下来的。”乐扎呆呆地坐在那里，扭头看着周围，周围满是触心的黑暗。
“行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石露不再说话。她扭头看着石台阶上，这一步步幽暗的路就像森林的未来，可她需要一步步原路返回。
沉浸在黑暗中的乐扎忽然拍打着自己的脸颊，看样子他需要通过这样的常微刺激来警示自己，活在这样的氛围内需要强大精神力的支撑，那勇敢的心再一次使溶洞大狱重归于平静。他的心也因此回到了平静的元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