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万历末年，其与四方宾客交游，及入范大司马莲花幕中为平安书记者[98]，乃在崇祯庚、辛以后[99]。曲中名妓，如朱斗儿[100]、徐翩翩[101]、马湘兰者[102]，皆不得而见之矣。则据余所见而编次之，或品藻其色艺[103]，或仅记其姓名，亦足以征江左之风流[104]，存六朝之金粉也。昔宋徽宗在五国城[105]，犹为李师师立传[106]，盖恐佳人之湮灭不传，作此情痴狡狯耳。“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107]？”“彼美人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彼君子兮”，“中心藏之，何日忘之”[108]！
尹春，字子春，姿态不甚丽，而举止风韵，绰似大家。性格温和，谈词爽雅，无抹脂鄣袖习气[109]。专工戏剧排场[110]，兼擅生、旦。余遇之迟暮之年，延之至家，演《荆钗记》，扮王十朋，至《见母》、《祭江》二出，悲壮淋漓，声泪俱迸，一座尽倾，老梨园自叹弗及。余曰：“此许和子《永新歌》也[111]，谁为韦青将军者乎[112]！”因赠之以诗曰：“红红记曲采春歌[113]，我亦闻歌唤奈何。谁唱江南断肠句，青衫白发影婆娑。”春亦得诗而泣。后不知其所终。嗣有尹文者[114]，色丰而姣，荡逸飞扬，顾盼自喜，颇超于流辈。太平张维则昵宠之，唯其所欲，甚欢。欲置为侧室，文未之许。属友人强之，文笑曰：“是不难。嫁彼三年，断送之矣。”卒归张。未几，文死。张后十数年乃亡。仕至监司，负才华，任侠，轻财结客，磊落人也。
李十娘，名湘真，字雪衣。在母腹中，闻琴歌声，则勃勃欲动。生而娉婷娟好，肌肤玉雪，既含睇兮又宜笑[115]，殆《闲情赋》所云“独旷世而秀群”者也[116]。性嗜洁。能鼓琴清歌，略涉文墨，爱文人才士。所居曲房秘室，帷帐尊彝，楚楚有致。中构长轩，轩左种老梅一树，花时香雪霏拂几榻；轩右种梧桐二株，巨竹十数竿。晨夕洗桐拭竹，翠色可餐。入其室者，疑非人境。余每有同人诗文之会，必至其家。每客用一精婢侍砚席、磨隃麋、爇都梁、供茗果[117]。暮则合乐酒宴，尽欢而散。然宾主秩然，不及于乱。于时流寇讧江北[118]，名士渡江侨金陵者甚众，莫不艳羡李十娘也。十娘愈自闭匿，称善病，不妆饰，谢宾客。阿母怜惜之，顺适其意，婉语逊辞，弗与通。惟二三知己，则欢情自接，嬉怡忘倦矣。后易名贞美，刻一印章曰“李十贞美之印”。余戏之曰：“美则有之，贞则未也。”十娘泣曰：“君知儿者，何出此言？儿虽风尘贱质，然非好淫荡检者流，如夏姬、河间妇也[119]。苛儿心之所好，虽相庄如宾，情与之洽也；非儿心之所好，虽勉同枕席，不与之合也。儿之不贞，命也！如何？”言已，涕下沾襟。余敛容谢之曰[120]：“吾失言，吾过矣！”十娘有兄女曰媚姐，十三才有馀，白皙，发覆额，眉目如画。余心爱之，媚亦知余爱，娇啼宛转，作掌中舞。十娘曰：“吾当为汝媒。”岁壬午[121]，入棘闱[122]。媚日以金钱投琼[123]，卜余中否。及榜发，落第，余乃愤郁成疾，避栖霞山寺，经年不相闻矣。鼎革后[124]，泰州刺史陈澹仙寓丛桂园，拥一姬，曰姓李。余披帏见之，媚也。各黯然掩袂。问十娘，曰：“从良矣。”问其居，曰：“在秦淮水阁。”问其家，曰：“已废为菜圃。”问：“老梅与梧、竹无恙乎？”曰：“已摧为薪矣。”问：“阿母尚存乎？”曰：“死矣。”因赠以诗曰：“流落江湖已十年，云鬟犹卜旧金钱。雪衣飞去仙哥老[125]，休抱琵琶过别船[126]。”
葛嫩，字蕊芳。余与桐城孙克咸交最善[127]。克咸名临，负文武才略，倚马千言立就[128]，能开五石弓，善左右射，短小精悍，自号“飞将军”。欲投笔磨盾，封狼居胥[129]，又别字曰“武公”。然好狭邪游，纵酒高歌，其天性也。先昵珠市妓王月，月为势家夺去，抑郁不自聊，与余闲坐李十娘家。十娘盛称葛嫩才艺无双，即往访之。阑入卧室[130]，值嫩梳头，长发委地，双腕如藕，面色微黄，眉如远山，瞳人点漆[131]。教请坐，克咸曰：“此温柔乡也[132]，吾老是乡矣！”是夕定情，一月不出，后竟纳之闲房。甲申之变[133]，移家云间[134]。间道入闽[135]，授监中丞杨文骢军事[136]。兵败被执，并缚嫩。主将欲犯之，嫩大骂，嚼舌碎，含血喷其面，将手刃之。克咸见嫩抗节死，乃大笑曰：“孙三今日登仙矣！”亦被杀，中丞父子三人同日殉难。
李大娘，一名小大，字宛君。性豪侈，女子也，而有须眉丈夫之气。所居台榭庭室，极其华丽，侍儿曳罗縠者十馀人。置酒高会，则合弹琶琶、筝瑟，或狎客沈云、张卯、张奎数辈，吹洞箫、笙管，唱时曲。酒半，打十番鼓[137]。曜灵西匿[138]，继以华灯。罗帏从风，不知喔喔鸡鸣，东方既白矣。大娘尝言曰：“世有游闲公子、聪俊儿郎，至吾家者，未有不荡志迷魂、沉溺不返者也。然吾亦自逞豪奢，岂效龊龊倚门市娼，与人较钱帛哉！”以此，得“侠妓”声于莫愁、桃叶间[139]。后归新安吴天行[140]。或云吴大年。天行钜富，赀产百万，体羸，素善病，后房丽姝甚众，疲于奔命。大娘郁郁不乐。曩所欢胥生者[141]，赂仆婢，通音耗。渐托疾，客荐胥生能医，生得入见大娘。大娘以金珠银贝纳药笼中，挈以出，与生订终身约。后天行死，卒归胥生。胥生本贫士，家徒四壁立，获吴氏资，渐殷富，与大娘饮酒食肉相娱乐，教女娃数人歌舞。生复以乐死。大娘老矣，流落阛阓[142]，仍以教女娃歌舞为活。余犹及见之，徐娘虽老，尚有风情，话念旧游，潸然出涕[143]，真如华清宫女说开元、天宝遗事也。昔杜牧之于洛阳城东重睹张好好[144]，感旧伤怀，题诗以赠，末云：“朋游今在否？落拓更能无。门馆恸哭后，水云秋景初。斜日挂衰柳，凉风生座隅。洒尽满襟泪，短歌聊一书。”正为今日而说。余即书于素扇以贻之，大娘捧扇而泣，或据床以哦，哀动邻壁。
顾媚，字眉生，又名眉。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145]，腰肢轻亚。通文史，善画兰，追步马守真[146]，而姿容胜之，时人推为南曲第一。家有眉楼，绮窗绣帘。牙签玉轴，堆列几案；瑶琴锦瑟，陈设左右；香烟缭绕，檐马丁当[147]。余尝戏之曰：“此非眉楼，乃迷楼也[148]。”人遂以“迷楼”称之。当是时，江南侈靡，文酒之宴，红妆与乌巾、紫裘相间[149]，座无眉娘不乐。而尤艳顾家厨食，品差拟郇公、李太尉[150]，以故设筵眉楼者无虚日。然艳之者虽多，妒之者亦不少。适浙东一伧父，与一词客争宠，合江右某孝廉互谋，使酒骂座，讼之仪司，诬以盗匿金犀酒器，意在逮辱眉娘也。余时义愤填膺，作檄讨罪[151]，有云：“某某本非风流佳客，谬称浪子、端王[152]。以文鸳彩凤之区，排封豕长蛇之阵[153]；用诱秦诓楚之计[154]，作摧兰折玉之谋[155]。种夙世之孽冤，煞一时之风景”云云。伧父之叔为南少司马[156]，见檄，斥伧父东归，讼乃解。眉娘甚德余，于桐城方瞿庵堂中[157]，愿登场演剧为余寿。从此摧幢息机[158]，矢脱风尘矣[159]。未几，归合肥龚尚书芝麓[160]。尚书雄豪盖代，视金玉如泥沙粪土。得眉娘佐之，益轻财好客，怜才下士，名誉盛于往时。客有求尚书诗文及乞画兰者，缣笺动盈箧笥[161]，画款所书“横波夫人”者也[162]。岁丁酉[163]，尚书挈夫人重过金陵，寓市隐园中林堂。值夫人生辰，张灯开宴，请召宾客数十百辈，命老梨园郭长春等演剧。酒客丁继之、张燕筑及二王郎[164]，中翰王式之、水部王恒之。串《王母瑶池宴》。夫人垂珠帘，召旧日同居南曲呼姊妹行者与燕，李大娘、十娘、王节娘皆在焉。时尚书门人楚严某[165]，赴浙监司任，逗留居樽下[166]，褰帘长跪[167]，捧卮称[168]：“贱子上寿！”坐者皆离席伏，夫人欣然为罄三爵[169]，尚书意甚得也。余与吴园次、邓孝威作长歌纪其事[170]。嗣后，还京师，以病死。敛时[171]，现老僧相，吊者车数百乘，备极哀荣。改姓徐氏，世又称徐夫人。尚书有《白门柳传奇》行于世。顾眉生既属龚芝麓，百计祈嗣，而卒无子。甚至雕异香木为男，四肢俱动，锦绷绣褓，顾乳母开怀哺之，保母褰襟作便溺状，内外通称“小相公”，龚亦不之禁也。时龚以奉常寓湖上[172]，杭人目为“人妖”。后龚竟以顾为亚妻。元配童氏，明两封孺人[173]。龚入仕本朝，历官大宗伯[174]。童夫人高尚，居合肥，不肯随宦京师，且曰：“我经两受明封，以后本朝恩典，让顾太太可也。”顾遂专宠受封。呜呼！童夫人贤节过须眉男子多矣！
董白，字小宛，一字青莲。天姿巧慧，容貌娟妍。七八岁时阿母教以书翰，辄了了[175]。少长，顾影自怜。针神曲圣[176]，食谱茶经，莫不精晓。性爱闲静，遇幽林远涧，片石孤云，则恋恋不忍舍去。至男女杂坐，歌吹暄阗，心厌色沮，意弗屑也。慕吴门山水，徙居半塘，小筑河滨，竹篱茅舍，经其户者则时闻咏诗声或鼓琴声，皆曰：“此中有人。”已而，扁舟游西子湖，登黄山，祷白岳[177]，仍归吴门。丧母抱病，赁居以栖。随如皋冒辟疆过惠山[178]，历澄江、荆溪[179]，抵京口[180]，陟金山绝顶[181]，观大江竞渡以归。后卒归辟疆为侧室，事辟疆九年，年二十七，以劳瘁死。辟疆作《影梅庵忆语》二千四百言哭之。同人哀辞甚多，惟吴梅村宫尹十绝[182]，可传小宛也。其四首云：“珍珠无价玉无瑕，小字贪看问妾家。寻到白堤呼出见[183]，月明残雪映梅花。”又云：“《念家山破》《定风波》[184]，郎按新词妾按歌。恨杀南朝阮司马[185]，累侬夫婿病愁多。”又云：“乱梳云髻下妆楼，尽室仓皇过渡头。钿盒金钗浑抛却，高家兵马在扬州[186]。”又云：“江城细雨碧桃村，寒食东风杜宇魂[187]。欲吊薛涛怜梦断[188]，墓门深更阻侯门。”
卞赛，一曰赛赛，后为女道士，自称玉京道人。知书，工小楷，善画兰、鼓琴。喜作风枝袅娜，一落笔，画十馀纸。年十八，游吴门，侨居虎丘。湘帘棐几[189]，地无纤尘。见客，初不甚酬对；若遇佳宾，则谐谑间作，谈辞如云，一座倾倒。寻归秦淮，遇乱，复游吴。梅村学士作《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赠之，中所云“昨夜城头吹筚篥[190]，教坊也被传呼急。碧玉班中怕点留，乐营门外卢家泣[191]。私更妆束出江边，恰遇丹阳下渚船。剪就黄□贪入道[192]，携来绿绮诉婵娟”者[193]，正此时也。在吴作道人装，然亦间有所主。侍儿柔柔，承奉砚席如弟子，指挥如意，亦静好女子也。逾两年，渡浙江，归于东中一诸侯[194]。不得意，进柔柔当夕，乞身下发[195]。复归吴，依良医郑保御[196]，筑别馆以居。长斋绣佛，持戒律甚严。刺舌血，书《法华经》，以报保御。又十馀年而卒，葬于惠山衹陀庵锦树林。
玉京有妹曰敏，颀而白如玉肪，风情绰约，人见之，如立水晶屏也。亦善画兰鼓琴，对客为鼓一再行，即推琴敛手，面发赪色。画兰，亦止写筱竹枝、兰草二三朵，不似玉京之纵横枝叶、淋漓墨瀋也。然一以多见长，一以少为贵，各极其妙，识者并珍之。携来吴门，一时争艳，户外屦恒满[197]。乃心厌市嚣，归申进士维久[198]。维久宰相孙，性豪举，好宾客，诗文名海内，海内贤豪多与之游。得敏，益自喜，为闺中良友。亡何，维久病且殁，家中替[199]。敏复嫁一贵官颍川氏，官于闽。闽变起，颍川氏手刃群妾，遂自刭。闻敏亦在积尸中也。或曰三年病死。
范珏，字双玉，廉静，寡所嗜好，一切衣饰、歌管艳靡纷华之物，皆屏弃之。惟阖户焚香瀹茗[200]，相对药炉、经卷而已。性喜画山水，摹仿史痴、顾宝幢[201]，槎枒老树，远山绝涧，笔墨间有天然气韵，妇人中范华原也[202]。
顿文，字少文，琵琶顿老女孙也。性聪慧，略识字义，唐诗皆能上口。授以琵琶，布指《濩索》[203]，然意弗屑，不肯竟学。学鼓琴，雅歌《三叠》[204]，清泠泠然，神与之浃[205]，故又字曰琴心云。琴心生于乱世，顿老赖以存活，不能早脱乐籍。赁屋青溪里，荜门圭窦[206]，风月凄凉。屡为健儿、伧人所厄，最后为李姓者挟持，牵连入狱。虽缘情得保，犹守以牛头阿旁也[207]。客有王生者，挽余居间营救，偕往访之。风鬟雾鬓，憔悴可怜，犹援琴而鼓弹别凤离鸾之曲[208]，如猿吟鹃啼[209]，不忍闻也。余说内乡许公[210]，属其门生直指使者纵之，复还故居。吴郡王子其长主张燕筑家[211]，与琴心比邻，两相慕悦。王子故轻侠，倾金钱，赈其贫悴。将携归，置别室，突遘奇祸。收者至，见琴心，诧曰：“此真祸水也！”悯其非辜，驱之去，独捕王子。王子被戮，琴心逸，然终归匪人。嗟乎！佳人命薄，若琴心者，其尤哉！其尤哉！
沙才，美而艳，丰而柔，骨体皆媚，天生尤物也。善弈棋、吹箫、度曲。长指爪，修容貌，留仙裙[212]，石华广袖[213]，衣被灿然。后携其妹曰嫩者，游吴郡，卜居半塘，一时名噪，人皆以二赵、二乔目之[214]。惜也才以疮发，剜其半面；嫩归吒利[215]，郁郁死。
马娇，字婉容，姿首清丽，濯濯如春月柳[216]，滟滟如出水芙蓉[217]，真不愧“娇”之一字也。知音识曲，妙合宫商，老伎师推为独步。然终以误堕烟花为恨，思择人而事，不敢以身许人，卒归贵竹杨龙友[218]。龙友名文骢，以诗、画擅名，华亭董文敏亟赏之[219]。先是，闽中郭圣仆有二妾[220]，一曰李陀那，一曰朱玉耶。圣仆殁，龙友得玉耶，并得其所蓄书画、瓶研、几杖诸玩好、古器，复拥婉容，终日摩挲笑语为乐。甲申之变，贵阳马士英册立弘光[221]，自为首辅，援引阉儿阮大铖构党煽权，挠乱天下，以致五月出奔，都城百姓焚烧两家居第。以龙友乡戚有连[222]，亦被烈炬，顷刻灰烬。时龙友巡抚苏、松，尽室以行。玉耶亦殉，婉容莫知所终。龙友父子殉难闽峤，无遗种也。犹存老母，匄归金陵[223]，依家仆以终天年。婉容有妹曰嫩，亦著名。又有小马嫩者，轻盈飘逸，自命风流。真州盐贾用千金购得[224]，奉溧阳陈公子[225]。公子昵之未久，并奁具赠豫章陈伯玑[226]，生一子一女，如王子敬之有桃根也[227]。
顾喜，一名小喜，性情豪爽，体态丰华，双趺不纤妍[228]，人称为“顾大脚”，又谓之“肉屏风”[229]。然其迈往不屑之韵，凌霄拔俗之姿，则非篱壁间物也[230]。当之者，似李陵提步卒三千人抵鞮汗山[231]，入狭谷，往往败北生降矣。汉武帝《悼李夫人赋》有云“佳侠含光”[232]，余题四字颜其室。乱后不知从何人以去，或曰归一公侯子弟云。
朱小大，颇著美名，余未之见。然闻其纤妍俏洁，涉猎文艺，粉掐、墨痕[233]，纵横缥帙[234]，是李易安之流也[235]。归昭阳李太仆[236]。太仆遇祸，家灭。
王小大，生而韶秀。为人圆滑便捷，善周旋，广筵长席，人劝一觞，皆膝席欢受。又工于酒纠、觥录事[237]，无毫发谬误，能为酒客解纷释怨，时人谓之“和气汤”。扬州顾尔迈，字不盈，镇远侯介弟也[238]，挟戚里之富，往来平康。悦小大，贮之河亭，时时召客大饮。效陈孟公、高季式[239]，授女将军酒正印，左右指麾，客皆极饮滥醉。有醉而逸者，锁门脱履，卧地上至日中乃醒。时吴桥范文贞公官南大司马[240]，不盈为揖客[241]，出入辕戟，有古任侠风，书画与郑超宗齐名[242]。
张元，清瘦轻佻，临风飘举。齿稍长，在少年场中，纤腰踽步[243]，亦自楚楚，人呼之为“张小脚”。
刘元，齿亦不少，而佻达轻盈，目睛闪闪，注射四筵。曾有一过江名士与之同寝，元转面向里帷，不与之接。拍其肩曰：“汝不知我为名士耶？”元转面曰：“名士是何物？值几文钱耶？”相传以为笑。
崔科，后起之秀。目未见前辈典型，然有一种天然韶令之致[244]。科亦顾影自怜，矜其容色，高其声价，不屑一切。卒为一词林所窘辱[245]。
董年，秦淮绝色，与小宛姊妹行，艳冶之名，亦相颉颃[246]。钟山张紫淀作《悼小宛》诗中一首云[247]：“美人生南国，余见两双成[248]。春与年同艳，花推白主盟[249]。蛾眉无后辈，蝶梦是前生[250]。寂寂皆黄土，香风付管城[251]。”
李香，身躯短小，肤理玉色，慧俊宛转，调笑无双，人题之为“香扇坠”。余有诗赠之云：“生小倾城是李香，怀中婀娜袖中藏。何缘十二巫峰女，梦里偏来见楚王[252]。”武塘魏子一为书于粉壁[253]，贵竹杨龙友写崇兰诡石于左偏，时人称为三绝。由是，香之名盛于南曲，四方才士，争一识面以为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