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做什么,只是以为有人闯入,失手攻击了而已。”一个同样阴沉沉的男声回道,杜蘅眼前一花,似乎看见哪一个飘忽的影子从眼前飞过,一瞬即逝。
与此同时,一条身影从通道深处走——确切的说是飘出。只见来人身穿一身大红龙凤褂,长发及腰,额上鬓间头发垂下,不加修饰,看不见脸。双脚不动,身形瞬移,如鬼似魅,在幽惨的绿光下,让人分不清是人是鬼。
转瞬之间,鬼影已行至苏二八和杜蘅眼前,脸上长发无风自动,缓缓分开,露出一张秀美却极怪异的女子脸庞。女子满脸涂满厚厚的脂粉,显得十分惨白,一双柳叶吊梢眉,画的极淡,在涂满白粉的脸上,却非常明显。脸颊施以薄粉,一双樱桃似的嘴唇,口脂却用了比龙凤褂更红的血色。如此装扮,如此妆容,在如此环境和光线的衬托下,鬼气森森,凄厉可怖。
苏二八苦笑道:“泉妹,你又吓我。”
来人忽然噗嗤一笑,杜蘅仿佛看到她脸上的白粉扑簌簌的掉落一地,只听她声音倒是婉转动听:“相思哥哥,你终于来看我啦?”听声音,一点也不似刚才阴沉出声之人。
苏二八苦哈哈着脸说道:“我倒是想经常来看你,但是你看,我只要一来,你二哥夺命判官笔上的笔毫就按捺不住,想要取我性命。这笔毫上绿磷剧毒,碰着不死也得脱层皮。我哪儿敢来?”言语之中,分明是在告状。
女子脸色一寒,沉声道:“哼,过会儿我就收拾他给你出气。”说着就要来挽苏二八的胳膊。一旁洞壁立着的鬼叟咳嗽一声道:“咳咳,大小姐,还有贵客一同前来,大小姐还请自重一下为先。”
女子白了鬼叟一眼,又转头白了杜蘅一眼,哼了一声说道:“鬼伯,我的眼中只有相思哥哥,其他的男人,我是看也不想看得一眼。他在我与苏哥哥跟前,就似空气般不存在,难道我与苏哥哥亲近,还要在意空气的看法想法么?”
鬼叟无奈苦笑,说道:“小姐,客人新来,怕是不适应我们幽冥门的生活方式,是否通知点火掌灯?”
女子尚未答话,只听攻击他们的男声喝道:“鬼伯忒也多事!他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要为他点火掌灯?”
女子怒道:“下酆都!你不让点火掌灯,我就偏要点火掌灯!”男子怒哼一声,不再说话。女子此话说完,通道中的绿光逐盏熄灭,代之以寻常火把,洞中绿光被温暖的火光代替,少了许多鬼气,杜蘅整个人顿时轻松不少。
借着火光,杜蘅将眼前之人看的更清楚了,只见她二十八九岁年纪,相貌秀美,只是装束打扮不人不鬼,甚是可怖。火光一照,面色正常不少,不似适才那般可怖,倒也秀色可亲。山洞向前数丈,是一个颇为广阔的石室,此时灯火通明,杜蘅方得以窥见此山洞的全貌。
“三弟,四妹,何事掌灯?”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山洞石室深处传来。女子表情一肃,似是对此人十分恭敬,回道:“大哥,是苏相思来访。”
威严的声音道:“苏公子前来,定是有大买卖上门了,为何站在外面,不奉入室中?”
鬼叟在前引路,女子和苏二八并肩而行,杜蘅跟随其后,来到石室之中。连接石室的山洞是朝西而开,正对山洞乃是一面石壁,上面花色斑驳,应是原本刻有壁画。
室中石桌石凳具备,桌凳的腿儿连着山体,必是开凿石室时,直接就势雕成。坐北朝南一字排开五张石椅,居中右手边,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四十岁上下,白面微须,体型微胖,面带微笑,一脸和气的看着苏二八和杜蘅。其他石椅各有三个男子,或坐或站,中间石椅却是空着。
苏二八拱手笑道:“笑面阎罗下幽冥,久见了。”
那男子起身走了过来,笑吟吟的搂住了苏二八的腰,说道:“苏公子,我门中人吃糠咽菜,专侯公子多时了。”
苏二八似是与他关系很好,勾肩搭背,笑语嫣然:“候我就候我,吃糠咽菜什么鬼?”
男子笑道:“苏公子不来,幽冥门都没有生意,还不吃糠咽菜,勒紧腰带?公子再晚点来,我们都要饿死在这蚕丛石墓里,见不到公子啦。”
男子虽是对着苏二八说话,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了一眼杜蘅,眼中精光一闪。苏二八这时已拉过杜蘅道:“这不是给你们介绍一单大生意来了?容我先给你们引见引见。”
男子却是撒开了苏二八的手,走回石椅坐定,微笑道:“苏兄,莫坏了咱们幽冥门的规矩。如果东家是这位公子,还请苏兄莫要代为介绍。”
男子双手抱拳,对杜蘅施礼道:“想来苏兄已向阁下介绍过幽冥门是干什么的?”杜蘅摇摇头,拱手回礼道:“这位先生有礼了。苏兄只说,带我来找解决问题的专业人士,却并未对贵门多做介绍。”
男子似乎略感吃惊,看杜蘅不似作伪,呵呵一笑,说道:“咱们幽冥门,自千年前幽居深山,一直做的是发丘卸岭的生意。”杜衡虽然心中猜了个十之八九,却没想过男子如此淡然坦荡的说出此话。
男子似是看穿杜衡内心所想,微笑道:“生意之道,贵乎买卖双方之真诚信任,一切合作,应以此为前提。故而,我们立下的规矩,只接老客所带新客。新客入门,老客不得代为引荐,我们要自行介绍,端看双方是否真诚相待。”
“在下下幽冥。”男子自我介绍道,尔后右掌指向左手边一男子道:“这是舍弟下阴曹。舍弟下酆都。舍弟下地府。与苏兄站在一起的女子,是舍妹下九泉,也是幽冥门下一任门主。”杜蘅看的一愣一愣的,几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黑有白,长的完全不同,竟是兄弟姐妹。更诧异缠着苏二八的美丽妇人竟然是幽冥门的下一任门主!几个人姓下,《帝国万邦姓氏录》中并未有此姓,名字又都与地狱鬼府有关。想来应是异姓兄弟,入门改名所致。而下幽冥右手边一个站立的男子,身材高瘦,一身黑衣,面如涂炭,略带怒气,手持粗大判官笔的男子,就是刚才袭击苏二八和杜蘅的夺命判官下酆都。
杜蘅见他说的严肃,心里知道他并非虚言,若是自己再以假名告之,怕是求事不成。于是躬身道:“晚生名为迦若杜蘅。”此言一出,下幽冥一改微笑和善表情,悚然动容,旁边的几位兄弟更有人惊咦一声,都目不转睛盯着杜蘅打量。本来站在苏二八身边的女子下九泉,此时也走到石台正中的石椅上坐下,脸上多了些狐疑的神色。
下幽冥脸上的悚然表情稍纵即逝,不过语气却不再淡然,只听他声音微颤问道:“阁下可是方被问罪抄家,流放黑沼的九卿太史迦若修兮之子,迦若杜蘅?”
杜蘅点头道:“正是晚生。”苏二八在旁道:“现在人家开诚布公告诉你们身份了,可以谈生意了吗?”
下幽冥等五人面面相觑,脸上有为难之色,下九泉对苏二八娇滴滴的说道:“相思哥哥,怎么隔这么久过来,就扔来一个这么烫手的山芋?幽冥门是见不得光的旁门左道,向来不想与官家有所牵涉。这活儿,怕是接不了。”
苏二八笑了笑道:“泉妹,我可从没听老门主说过,你们不接官活。想当年,巴东湘西三苗作乱,官府中人,曾寻求你们协助,你们一夜之间,了无痕迹的盗掘了十多座三苗土司墓,三苗之人不明所以,以为是祖先显灵示警,安然归服。怎么到了今日,我们还没说交易内容,泉妹就开言推脱了呢?”
下九泉听苏二八一顿抢白,表情尴尬的看向大哥下幽冥,下幽冥笑道:“苏公子误会了,舍妹对你一往情深,对苏公子的要求,怎么会拒绝呢?只是,与九卿世家之人合作,风险未免大了些。我们行事向来秘密隐蔽,不想扰动天听,与官府合租,也仅限于我们地方。这一次却是,却是负责记述帝国典籍记录的太史家的人,为了避免我们暴露于世,我想,不管交易内容是什么,我们都不能答应。”
苏二八环视石室,问道:“怎么不见老门主?”
下幽冥道:“母亲年老,近年多添病症,已退隐休养。”
苏二八叹息一声道:“唉,没了老门主,幽冥门连生意都不敢接了。怪不得吃糠咽菜,不是我来的少,而是你们能力不足,干得少了吧?”
一句话说完,下酆都怒喝道:“放屁!你……”却待动时,下幽冥摆手制止。下幽冥虽然脸上仍然带笑,听了此话也很是不受用,说道:“就算母亲在此,也不会想和九卿之人有什么挂扯。”
苏二八点头嘲笑道:“得得得,没想下四娘一生胆大果敢,巾帼不让须眉,却生下这么些个废物。算了,这摄政真皇帝的陵墓,没了她老人家,你们也搞不定。算了算了,杜蘅兄弟,我们走吧。”
年轻一点的下地府听了苏二八这话,怒气腾腾,下地府怒道:“苏大哥,我兄长敬你是一条好汉,我小时候也很崇拜你,怎地如此不知轻重,口中不干不净?”
苏二八调笑道:“我有说错吗?天峨山帝陵,何等神秘丰富?内中机关排布,何等复杂难破?不说帝陵外围的五万拱卫军,就连守墓的冼冷凌冯四家,就凭你们五个,也对付不来。”
“吾儿吾女所虑,确有道理。不过,迦若公子来此,应是合作,而非交易吧?苏先生不必出言相激,这活儿,老身接了。”一个略显老迈却铿锵有力的声音在石室中响起,只见入室石壁缓缓洞开,一个二八妙龄的少女,扶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从石壁中走出。原来这石壁之后,尚有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