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来越大,似是要把整座城市都冲倒。顾韶元的心,就如那雨中的树叶,被反复的敲打,被狂风折损。县丞还未归来,他既忧心步半雪的安全,又惶恐这雨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王爷,”那个老夫人走了过来,身旁是她的媳妇,手里抬着一摞书籍,“县丞本欲当面向您陈述临水的灾情,谁料出了特殊情况,这是县丞叫我呈于王爷的资料,里面有临水县的地图,县民人数,以及自水灾开始时,一应受灾面积和应对措施。还有一本,则是朝廷下发的赈灾银两的收支细目,因为格外重要,便单独列了一本。”
顾韶元点点头,接过那摞资料。他翻了翻介绍县城居民的那本,果然如老妇刚刚所言,这城中的人数,少了近一半。
带着惊骇之情,他缓缓打开赈灾银两的使用账本。其间的数字,更增加了他的惊愕。
“这是朝廷划拨给临水的全部赈灾银两吗?”
老妇点点头:“王爷,是有什么问题吗?”
顾韶元复有环顾了衙内的环境,这府中,未见一个丫鬟,独这老妇和县丞夫人两人,丝毫不像是侵吞了公款的样子。
然而,这账目上的钱,与朝廷划拨给每个受灾县城的银两数额,足足少了三分之二!怪不得会这城内的疫情和灾情愈加严重,祸源正在于没钱!任那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赈灾银两还经了何人之手?”
“回王爷,我儿知赈灾的银两事关重大。未敢怠慢,一桩桩一件件皆记得清清楚楚,何人用的,用了多少,皆记载在那本子上。”
“哪位官员将这银两分拨下来的?”
“临水地处澜州境内,自然是澜州司马分派下来的救灾银两。”
顾韶元点点头,皇帝未显救灾之紧急重大,确是让各受灾州的刺史,司马,令史组成了一个新部,专门处理救灾事宜。先是太子在管理,而后因城郊难民之事,换了四皇子季嘉杰在管理。临水县城这里的情况,根源到底在哪一环?
顾韶元凑在影锋耳边,嘱咐道,“传书寻找夫人之外,再让宫里的人查查,赈灾银两的去向。”影锋接过命令之后,便退下了。
接着展开地图,顾韶元将眼神聚焦在北坑山和北坑村处。仔细审视了一番,他眉头一皱,这北坑山原来是一座大型山脉,大大小小十几座山峰绵延成片,山势险峻,凶险异常。稷泽从山中穿过,将北坑山分成两半,水势异常湍急,有诗云:“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而那北坑村,正处在两座山最狭窄之处的下游,若是山体崩塌,堵住河水,后果不堪设想。
“报——”忽而有个小兵跑了进来,浑身湿透了,脚上连鞋都没有,“雨势太大,山体倾覆,形成 一个大湖泊。县丞叫我前来寻求支援!”
顾韶元心中一惊,果然还是发生了。他登得一下站起身,问道:“这城中何处有制作炮仗的?”
“这……这是为何?”
“速去,叫上所有还使得上力气之人,将城中的炮仗皆征用了,用木桶装着,油布盖着,用车运去河边。。”
“叫守门的小兵,速去北坑村下游的村落,县城传信,尽快转移百姓!”吩咐完毕之后,顾韶元拿上地图,策马往北坑村而去。
幸而一路上雨势渐小,待顾韶元赶到之时,大雨已变成了毛毛细雨。但他不敢懈怠半分,因为眼前的景象,比倾盆大雨更加骇人。
两座山峰之间,被一块块巨石和泥土,以及拔根而起的大树堵得严严实实,比任何一个人力建造的堤坝都更为稳固。
上游的水面,越来越高,仍然不断有浑浊的洪水奔腾而来,眨眼的功夫,那座天然的湖泊便升高了一寸。
树木与岩石的缝隙间,有细水哗哗流出,但也是杯水车薪。“堤坝”的这头,河床几近干涸,不时有鱼从泥沙中翻身而起,复又重重地砸在河床之上。
雨虽已经停了,但照这水的流势,不消三刻,涌来的洪水便会将这座天然“堤坝”淹没,而后吞噬整个下游地区。
顾韶元策马而去,县丞带着一群侍卫,正在岸边,尝试着搬弄大石,以造出几个缺口,供水流出。
顾韶元焦急地询问道:“村民如何?”
“北坑村村民皆已撤走,但这边水势渐高,不处理,不仅会冲了北坑村,下游的那些村落,皆将被冲毁。孰轻孰重,臣分得清楚?”
顾韶元点点头,细细端详了那“堤坝”一会儿,便用纸笔将它复刻了下来。而后用朱砂笔标识了几个特殊的地方。
待炮仗运到之后,他吩咐县丞,叫几个身手矫健之人将炮仗置入标识之处,冷冷地说道:“此几处,若形成缺口,定可以一举摧毁这蓄水的‘堤坝’。”
岂料危急关头,竟无人敢领命而上。顾韶元大怒,斥责道:“炸堤虽然危险,但若此时不炸,等到水势将堤坝冲到,洪水一发,将有多少生灵涂炭!若成功了,你们便是东陆的英雄,千秋万代为人传诵。可你们若退却了,便再无颜面对死在洪水之中的百姓,一辈子无法摆脱内疚之情,此生都难安!是进是退,你们自己选。”
话落,顾韶元拿起一个桶炮仗,便往堤上走去。临水县丞大喊道:“为万民,不退!”亦拿着炮仗跟了上去。此言一出,一呼百应。
当引燃炮仗引线的火苗在顾韶元眼中亮起的时候,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嘭——嘭——嘭”爆炸声划破长空,将堤上的巨石和大树炸得粉碎,洪水从炸开的缝隙中倾泻而出,卷起河床上的死鱼和泥沙。好在爆炸点选得巧妙,水流从各个缺口涌出,逐渐冲走整个“堤坝”。
顾韶元长舒一口气,抬头,只见天已放晴,湛蓝天空中,绽开了一朵朵绚烂的烟火,在阳光照耀下,灿烂夺目。
耳边忽而传来影锋的声音:“夫人没事。”
顾韶元这才绽开笑颜。他极目远眺,回了一句:“看,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