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京都里处处能听到“相府嫡女救了西楚皇子,是两国邦交功臣”的传言,传着传着,便传到了宫里去。
养心殿里,年过花甲的皇帝仰靠在紫檀雕花矮榻上。
一旁的佳人捧着茶盏递到皇帝面前,正是这段时间正得宠的蕙美人。
“陛下,且喝口茶润润嗓子。”
皇帝就着蕙美人的手啜了一口,这才对坐在台下的步鸿飞道:“我听闻民间传言,说是丞相府的小姐当街救了差点死掉西楚的皇子,是两国邦交的大功臣,你可知道此事?”
丞相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提到这是,心中忐忑道:“回陛下,确有耳闻。”
“哦,是你哪个女儿?”
“是微臣与亡妻安氏之女。”
“这么说,是你的嫡女?”皇帝漫不经心道。
“正是。”
“可我还听到一出传闻,说是女这嫡女因无母亲看扶,很是受了些委屈。前些日子,更是差点被你那姨娘陷害。”
步鸿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绝无此事!微臣是被冤枉的!”
“哦。”皇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对此事并没有多大兴趣的样子,“你跪在地上做什么。起来吧。”
可步鸿飞还是心中惴惴。
“嫡女,嗯……嫡女……”皇帝的反复琢磨着这两个字,“我记得,你的嫡女似是和太子有婚约?”
“回陛下,确是如此。”
步半雪和季嘉誉之间确实有过婚约,不过,那是步半雪的母亲还在时的事情了。这么多年过去,太子这边未曾提起过,步鸿飞也就当是皇帝并不满意这门亲事,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步鸿飞不知道皇帝今天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皇帝好一阵没再开口。
步鸿飞的却像是凳子上长了钉子,坐立难安。
皇帝张嘴,吃了一颗蕙美人剥好的提子,将籽吐在递过来的侍女的手心里,又喝了口茶,这才慢慢道:“明天吧,将你的女儿带来,让朕见见。”
说罢挥挥手:“罢了,朕乏了,退下吧。”
步鸿飞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步鸿飞做丞相这么多年,也算是将皇帝的脾气摸了个七七八八,就今天来看,应该是福不是祸才对。
因为皇帝只说第二日要见丞相的女儿,却没说出个准确的时辰,步鸿飞便准备令两个女儿早早等候在宫外,一旦皇上说要见,便立刻传进去。
你问为何是两个女儿?还不是因为皇帝说的是“将你女儿带来”,虽然看起来像是专指嫡女,可万一皇帝心血来潮也看看另外的,那他若不带来,不就是有违圣命了吗?伴君如伴虎,即便是君王的过错,也当是臣子来担罪过。
听闻皇帝要召见,步芷珊与徐氏可开心坏了,忙问步鸿飞皇帝为何召见,步鸿飞只说不知。
而步半雪这边倒是没什么动静,像早就料定会有这样的结果。
第二日,步半雪与步芷珊都是早早起来,坐在铜镜前开始涂抹。
不同的是,后者挑了香粉挑胭脂,又在首饰盒中好生对比、挑拣。
而前者,则是又将那五彩斑斓的一大盒拿出来,用土黄色混着褐色摸暗皮肤,有用朱膘色混着三青,在脸上点点涂涂。不一阵,一张国色天香的脸便成了巷口猪肉张的老婆。
其实人家猪肉张的老婆也不算丑,也就是个普通人,可与黄庄前后比起来,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直看得亦梅差点没气晕过去。好好一张脸,怎么给弄成了这般模样?
看到亦梅气得鼓鼓的笑脸,步半雪微微一笑:“你且看着就是了。”
自那日赵姨娘进门时闹得那一出后,步半雪与步芷珊母女算是第一次彻底撕破了脸。
虽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那日过后,两人却再也没见过面。这一次出门,算是撕破脸后的头一次相见。
虽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但步芷珊似乎是遗传了徐氏骨子里的放当,走起路来,一晃三扭。
门口早已备下了三顶小轿,都印着丞相府的家徽。为首一顶青色锦缎的,是步鸿飞平日里常坐的,后面两顶规制稍小,自是给步半雪与步芷珊的。
往日里,步芷珊与徐氏打压步半雪习惯了,见了两顶一样的,便直朝那离得步鸿飞近的那一顶而去。
来到轿前,步芷珊身边的丫鬟正要支使马夫搬来上马凳,却见马夫一脸为难。
“二小姐,这顶轿子是为大小姐准备的,您的轿子在后面。”
步芷珊立时冷了脸。她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被马夫这么一说,她立即小声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坐哪顶轿子哪里轮得着是你这赶车的说三道四?!还不快将马凳搬来!”
马夫被噎了一口气,可谁让自己是拿人钱财替人干活的,当下只得忍者心中的憋屈道:“奴才当然管不得这些,这马车是赵姨娘安排的。”
提到这个赵姨娘,步芷珊更是来气。
原来,自那日赵如依进门后,徐氏被罚,管事的见徐氏有势弱的趋势,便私下里开始巴结赵如依。这些日子过去,竟有不小一部分掌家权落到了赵如依手中。
步芷珊心里生气,越看这车夫越觉得对方是赵如依安排过来找茬的。
她指指这马夫,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前轿的步鸿飞撩开帘子问道:“怎的还不上轿?”
待看到站在第二顶轿子前的步芷珊,一下就想到了京城里的那些个说他丞相府宠妾灭妻、不分嫡庶传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胡闹什么!还不去后面坐着!”
步鸿飞平日里对儿女并不算严厉,此时因为个坐轿子的事情,就对步芷珊发怒,步芷珊心中憋闷极了,可接下来是要见皇上,总不能就这样撒手离开,只得红着眼眶走去了最末尾的那辆小轿。
到了宫门外,步鸿飞下轿去上朝,步半雪和步芷珊则候在一边等候召见。
刚开始的时候,天色尚早,晨光微璐,光线有些暗淡。
又过了一阵,天色渐渐亮起来,这才能将周边的事物辨得清晰些。
步芷珊一抬头,不禁一怔,随即又在心中暗暗偷笑。这步半雪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今日的脸却有些微肿,不仅这样,那肤色黑黑黄黄的也像是飞吹日晒劳累多年,甚至连脑门上也生了七八个红疙瘩。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女来说,这模样,和破相也没甚大区别了。
想到这里,步芷珊不仅心中一阵畅快:“姐姐今日怎的这般模样?莫不是昨日听闻了要进宫,以至兴奋得一夜未睡?”
步半雪闻言,也不着恼,面上未见任何大的情绪:“父亲身为东陆国的丞相,陛下看重他,若是哪一日要见见他这重臣的家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身为相府嫡女,自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倒也没甚觉得惊奇。”
说道这里,步半雪抬眸,淡淡扫了步芷珊一眼,最后定在她胭脂色的唇脂上:“只是妹妹,你这般,是不是太过夸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