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育红中学门口就挤满了背着行李，提着水桶的学生。他们都是高一年级的学生，几乎所有人都是穿着白色上衣，蓝色或军色的裤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等待着集合去农村分校。
海平和一群女孩子一起站在校门口的那株大榕树下。和其他同学不一样的是，她穿了一件褪色的旧军装，这让她显得格外英气勃勃。上高中后，海平被分到和书华同一个班。她是班上的文娱委员，要是有什么文娱活动，都是她负责。
平时海平的两条长辫是垂在肩上的。今天她把她的长辫子挽了起来，在后脑上打了个结，梳了一个挺特别的发式。这样显得精神又俏皮。站在她身边的女同学感兴趣地询问她辫子的编法。
海平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答着同学的话题。她对这次去农村分校劳动感到很厌烦。她原本是想请假的，可是一来她找不到什么借口，二来父亲肯定是不允许她逃避劳动的。今天到了学校后，她注意到班上有同学没有来，她不免感到后悔，心想自己应该找个借口请假的。
自从上高中以来，海平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她和别的女孩子不同，她从小就喜欢唱唱跳跳。她喜欢舞蹈，喜欢表演。在舞台上表演是她从小的志向，是她的梦想。她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一直都在坚持练习。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她并没有能够接近这个梦想，相反，她好像离自己的梦想更远了。之前在初中时，她经常有机会去参加表演，可是近一年来，不但表演的机会少了很多，连排练的机会都大大减少了。宣传队的老师也离开了。队里高年级的同学高中毕业后，去向都是农村。谁都知道，去农村除了劳动，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上舞台表演了。海平一想到自己中学毕业后要去农村，就感到害怕。她不想去农村，更不想成为一个农民。
为此，她本能地讨厌和农村有关的一切。可是表面上，她绝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逃避去农村劳动，那是资本主义思想，是反动思想。谁要是被发现有这种念头，绝对是要受到批判，后果是很恐怖的。
所以她只能强迫着，来参加农村分校的劳动。她人虽然来了，但是她的心却躲得远远的。还没有启程呢，她就在心里计算着如何熬过这两个星期，如何可以逃避艰苦的劳动。
不过，在海平的内心深处，还隐藏着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她来参加这次学农劳动唯一的动力。
这个秘密就是她可以每天都可以看到书华。每当看到书华时，都能让海平感到愉快和平静。这种愉快和平静会让海平忘了其它的种种担心。这个秘密藏得很深很深，深到有时海平自己都察觉不到。或者当这个秘密浮光一现时，海平会拒绝承认。因为在那个年代，这是一种被所有人都认为十分肮脏的念头。
此时，在离海平不远的篮球场上，书华正跟着体育老师赵老师和其他几个男同学一起玩投篮。
自从书华被撤了班长以后，他虽然因此脱离了很多班干部的活动，像是开会、政治学习或是出黑板报什么的，他都没份了。这反而促成了他对体育活动的喜爱。赵老师对书华青眼有加，总喜欢叫上他参加篮球羽毛球之类的活动。
这次去农村分校，赵老师也是带队老师。趁着等车的功夫，他招呼书华和其他几个同学玩投篮。也许是书华的高个子，也许是他俊气的容貌，总之在这些学生里，他特别醒目，是可以一眼就被注意到的人。海平尽管站得离篮球场挺远，但她几乎连头发都可以感受到书华的存在。
这时，年级长邱老师走到篮球场边，招呼赵老师和周书华到他身边来。
邱老师是书华的语文老师。虽然新学期才开始不久，书华已经给邱老师留下深刻印象。那是他上第一节语文课时，他注意到书华的语文课本要比其他同学的课本显得略旧。他相信是因为别的同学在上课之前都没有翻开过课本，只有书华不但翻了，而且他像是把整本书都看过了。
邱老师曾向书华的班主任马老师提议，让书华担任班长，可是马老师拒绝了。她知道书华被校长批评的历史，担心让书华当班长会惹校长不高兴。邱老师只好让书华担任他的语文课代表。
邱老师是这次去农村分校劳动的总带队老师。带队去农村劳动是一件苦差使，大概因为邱老师是个正当壮年的男老师，又是年级长，所以每当去分校劳动时，总是他担任总带队。这次已经是他第三次带队去农村分校劳动了。
作为一个老师，不是在教室里教书，却要带着一群半大的孩子去农村劳动。邱老师的内心其实是非常抵触的。可是时势如此，他不仅要服从，而且要身体力行。
在农村分校的劳动基本上是和农民的劳动一样的。学生们尚可有选择的余地，老师却要承担最累最重的活。这次高一年级农村分校的劳动内容是秋收，也就是收割成熟的稻谷，之后要打谷，再将打下来的谷子从田里担运到谷仓，然后要吹去空谷，再晒干稻谷，最后将晒干的稻谷收藏。才算完成了秋收的任务。其中最累的活是将打下来的稻谷从稻田里担运至谷仓。每担稻谷都有几百斤重，压在肩膀上沉重得疼痛。邱老师是个书生，他对这种农活的辛苦和艰难深有体会。
此次去农村分校劳动，只有邱老师和赵老师两个老师。如果只是靠他们两人，是不足以承担这么多的运谷活的。所以邱老师必须找几个高大一些的男生帮忙。
邱老师最先看中的就是书华。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他觉得书华稳重细致，一定是个好帮手。他对放下篮球来到身边的赵老师和书华说：“你们的体力不错嘛，不过还是省省，去分校劳动用吧。”
他又转头对赵老师说：“这次去农村分校，只有你和我两个老师。你负责找几个力气大的男生，到时需要他们帮忙干力气活。”
这个赵老师，是通过关系到育红中学担任体育老师的。自己没什么本事，却偏喜欢挑其他人的刺。邱老师是文革前的大学毕业生，能力强，业务水平高，又是年级长。赵老师不免嫉妒他，曾经在背后讽刺邱老师长得干瘦像猴子。听到邱老师的吩咐，赵老师有些不以为然地拍拍书华的肩膀，说：“你不是已经叫了一个吗？用不着我找了吧？”
邱老师皱了皱眉头。他早听说了关于这个赵老师的一些传言，知道他是个妒嫉心强、难相处的人。邱老师本人是有个性恃才傲物的人，他颇看不惯赵老师这种不学无术的人。但表面上，他还是要维持彼此的和气，所以并不和赵老师当面冲突。听了赵老师这么无礼的话，他不动声色地回应道：“我嘛，只认识一个周书华。你如果也不认识其他学生的话，我让各班的班长找好了。”
赵老师没想到邱老师这么接话。他原本是想刺一下邱老师，表示一下自己的份量。让邱老师放下身段来请求自己。结果被邱老师反玩了一把，因为邱老师的话的意思，就是你不干拉倒，自然有人愿意干。赵老师最恨的就是被别人看不起。如今邱老师一开始就不给面子，这可让赵老师心怀不满了。
这时，接同学们去农村分校的车到了。邱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口哨，“哔”地吹了一声，大声喊道：“高一年级的同学们，排队集合！按次序上车！”
从广州到农村分校，需要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同学们到了之后，已是午饭时分。午饭后，邱老师马上召集三个班的班长开会。
三个班长都是女孩子。好处是她们都乖巧听话，细致周到。邱老师把劳动的内容交待给她们。主要是四种：割稻，打稻，担谷，吹谷和晒谷。另外还需要安排人手轮流帮厨。班长们很合作，很快就确定了人手的安排。协助担谷的男生也很快落实了。包括书华在内，一共四个男生。
“我们这次的学农任务很重，我们要完成二十亩的水稻收割任务。而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如果天气不好下雨的话，我们不能出工，时间就更少了。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革命加拼命，保证完成劳动任务！我们老师要带头，你们是班干部，也要带头！”
会议结束时，邱老师特别强调地说。这些话在赵老师听来，像是在针对他的，暗示他赵老师不要偷懒，要起带头作用。这让赵老师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也挑不出这话有什么不妥，只是在赵老师心里，又增加了一层对邱老师的不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