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季的雨总是这样,又大又响,宋终南看着被雨笼罩的学校,雾蒙蒙的一片,她想要是能够隐身该多好,像雾一样看不真切,她也能够隐藏内心所有的秘密。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对她怎么样,但是偶尔她还是会接受到不善的目光和尖酸的语言。
远处车棚的铁皮被大雨击打得乒乓作响,她看得正入神,迷迷蒙蒙的大雨里却突然冲进了一个少年,他怀里揣着什么东西,一直被他紧紧地护着。
雨滴紧密地落在他的身上,不一会儿他的衣服就全湿透了,终于他冲进了车棚里,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东西放下,白茫茫里宋终南看到的是一只棕色的小狗,少年温柔的摸着它的头,雨还在下,乒乒乓乓,世界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它的温柔,所有的伤害,仿佛都是假的,所有不满的情绪也都烟消云散。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她拿着伞就偷偷的从后门出去了。
深红色的伞在雨幕里撑开,雨滴立马渲开了一朵朵红色的小花,在灰白的世界里显现着它的热情,她一步一步地跨过小水洼,雨飘进了她的伞里,打湿了她的衣襟,但是她并不在意。
“你是太蠢了还是太善良了。”她将伞收好了靠在自行车旁,雨水顺着伞骨流了下来形成了一条小河。
小狗温顺地嚼着他撕的面包屑,他抚摸着它的脑袋,“它也应该被这个世界善待。”
学校里总会有流浪狗过来,大部分都很乖,曾经应该是有主人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后来孑然一身在流浪,有时候也会有学生投食,但很少有人会像许遥川一样,冒着大雨把它抱进干燥的地方,这也是宋终南第一次看见有人会这么做,她伸手轻轻地扶摸着它柔软的毛发。
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像你这么明白温柔,该多好啊!
大雨迷迷滂滂的下,地上的雨水一湾一湾的流淌,香樟树叶被拍得一颤一颤的,窗外的落雨声和老师的讲课声,都随着窗外抚摸小狗的女孩而变得温柔。
赵深河回过头看着书上的数学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皱着眉头,仿佛那是一道很难的题。
母亲的话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响起。
“妈,算了吧。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深河,你怎么能纵容她这样的人还这么心安理得的上学呢?”
“那是他爸撞的,不是她。”他极力解释着,妄想改变母亲固执的做法,至少不要这么狠。
“他爸在外应酬喝了酒她不知道吗?什么事儿,要他爸没命的赶回来,娇生惯养的。”
“云清这辈子算是毁了,你难道忘了当时云清是多么的痛苦吗?要不是那天晚上你及时赶到,云清恐怕都没有了。”
“要她退学算是厚待她了,听说成绩也不好,退不退学又有什么关系。”
“这道题还没想好吗?”数学老师满脸堆笑,轻声细语地问道。
笔在书本上轻轻地划了一道痕,他摇了摇头。
02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一会儿,到傍晚放学的时候雨又开始下了起来,一打铃宋终南就直接提着书包冲下了教学楼。
人群不断的往出涌,她只好撑着伞站在人少的地方,目光却不断地从楼梯下来的人群里搜索,生怕错过任何一点信息。
赵深河背着包随着人群往外走,一眼就看见了撑着伞的在等人的宋终南,很明显她也看见了他,他垂下了眼睑,长睫毛遮住了眼里星碎的光芒。
不小心对上了赵深河的眼眸,宋终南不着痕迹的转动了一下伞柄。看到赵深河目光移向别处,她微吐了一口气,将目光放在了他身后的许遥川身上。
许遥川一眼就看到她了,挤出了人群直接冲进了伞里,月牙似的眼里满是欣喜的笑意,“在等我。”
“想着你没带伞。”声音像蚊子在嗡嗡一样。
她的伞举的有些低,许遥川必须低着头,她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吹在她的耳垂上,有些酥酥的痒。
“我来撑伞吧。”他接过了伞,空间一下子大了起来。
她不着痕迹地呼了一口气。
“赵深河。”佟念冉举着伞赶紧冲进了雨幕里,将伞举在了他的头顶上。
就淋了这么一下雨,他的脸上已经有雨水了,佟念冉赶紧从包里抽出了纸巾,“擦擦吧。”
“谢谢。”听不出语气,他接了过去,随意擦了两下。
两人无话的从深红色的伞旁边走过,雨声掩住了伞里的窃窃私语,赵深河也没听清他们在谈论什么。
直到拉开了距离,宋终南才看清了赵深河旁边的是佟念冉,她比赵深河恰好矮一个头,只能吃力地伸长手臂,因为想要跟上旁边少年的步伐,她白皙的腿上已经溅了泥巴,另一只手臂已经湿透了,倾斜的雨伞在雨里微微颤抖着。
直到走远了,伞摇摇晃晃地磕到了赵深河的脑袋上,他才接过了伞。
原来,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这个样子的。
宋终南偷偷看着许遥川的另一只手臂,也已经湿透了,她轻轻地将伞扶正了。
下雨天有伞的都是步行回家,没有伞的大都是骑着单车冲进了雨幕里。
“滋啦”一声,车胎带起的泥巴全都溅到了宋终南的裤腿上,她皱了皱眉,抬头正对上了全身湿透了的唐梦瑶,唐梦瑶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屑的“哼”了一声又加速地向前驶去。
其实那一眼里,宋终南好像看见了她的落寞。尽管她最后表现出了不屑,但她的目光却真实失落。就连在雨里向背影都是落寞的,那个样子很难看出她娇纵蛮横要强的性子。
远处路过佟念冉的时候,她加大了劲儿,溅起了一地地泥巴全都粘在了佟念冉的腿上。
宋终南拍着裤腿上的泥巴,她叹了一口气。
“怎么叹气了?”遥川笑道。
“你相信我和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吗?”她看着那道已经成为了一个小点的背影,“很多时候我都怀疑以前是不是都是我做梦。”
她自顾自地说着,他只静静地听着,听着那段往事,她的曾经。
如果用两句话来形容唐梦瑶和宋终南,那就是丑小鸭和白天鹅。其实小时候的唐梦瑶也不是丑小鸭,家境只比宋终南差一点点,成绩也比她差一点点,年龄只比她小两个月而已,其实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她也不会在意,但一切变化都是从初中开始的。
在这之前所有的记忆都是美好的,不染俗尘。她记得唐梦瑶拉着她的手带着她溜冰;她记得吃饭的时候,她们俩同时夹住了唯一一个鸡腿,但是唐梦瑶松开了筷子;她记得她的手指被开水烫了的时候,唐梦瑶轻轻地吹着;她记得她脚扭了的时候,唐梦瑶背着她;她还记得,她差点翻出了窗外,唐梦瑶紧紧地拉着她,手肘被窗台擦破了皮,她也没有松手;她记得她们一起谈梦想,说她以后想当一个画家,她叫她“瑶瑶”,她叫她“南南”。
这一切从初一的家族新年聚会开始,那之后唐梦瑶在没有出现过有宋终南的聚会里。
为什么突然变了,她也不知道,但如今她隐隐猜到了,舅妈的压迫是主要原因。后来她想或许真的,她太过扎眼了,四年级以前两人成绩或许并没有差别,可到了之后开始慢慢分级,所有人都喜欢用成绩来评判一个孩子的前途。初一时就钢琴比赛一等奖,数学奥赛一等奖,英语演讲竞赛一等奖,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看着她像仙女一样演奏着钢琴,都说是可造之材。只有极少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唐梦瑶,仿佛她隐形了,舅妈只是尴尬的笑着,偶尔像缓解尴尬似的骂唐梦瑶不争气,亲戚们也只是简单的一句“好好和终南学习”的话就带过了。
有时候宋终南常常想,是不是小时候不那么扎眼,是不是她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不是她们的关系就好多了。
而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成了丑小鸭。
03
期末考试如约而至,考场已经分好了,宋终南和赵深河分到了同一个考场,只不过隔得有点远,从赵深河的方向看去,是可以看见宋终南的刘海在额前轻轻拂动的。
宋终南看着发下来的试卷,心里有些无奈,写了个名字和学号就搁下了笔,她只看着题目,却并没有动笔。直到最后几十分钟左右她才飞快的“唰唰唰”的写完了,基本上每一堂考试都是这样的。她算了一下,简单的及格了就行,难的差一些分也不要紧。
侧打过来的光在她一颤一颤的睫毛上抹了一层毛茸茸的光环,眼底里的无奈和精打细算全部落在了赵深河的眼里。铅笔在手里,他不自觉地描摹了起来,柔和的轮廓,挺拔的鼻翼,紧抿着的嘴角,从侧面一点一点地凸显出了她的美丽和沉静。
“你在干什么?”监考老师用手在他的桌子上重重的敲了一下,像是被发现偷吃糖果的孩子一样,他飞快的将试卷掩盖住了草稿纸。老师撇了一眼他的试卷,看着他已经写满了,也不好在说什么。
等老师走后他拿开了试卷,他看着画不自禁地皱起来眉头,嘴角因为老师突然出声而拉得老长,直接画出了轮廓线,一下子就显得画中的女孩不高兴且奇怪。
他奋力的用橡皮擦全都擦干净了。
最后一堂是英语,匆匆地涂完了答题卡,宋终南终于呼了一口气,看着自己还算满意的卷子,她想成绩出来了之后,唐梦瑶一定会是和以前一样地嘚瑟或者不屑。
她撑着脑袋也不像其他同学检查试卷,只静静地听着头顶上的风扇“吱呀吱呀”的转动着,有时候她还有点害怕头顶上的风扇会突然的掉了下来,砸到她。
一个学期的结束代表她又挺过了一年,而两个月的漫长暑假里,代表着她要在酷暑里不辞辛苦地兼职以赚取高三上学期的学费。不过也许不一定要赚取那么多,父亲期满两年了,中秋节左右就可以出来了,也许她会直接回离城读高三,这样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她摇了摇头,立马打散了自己刚刚的想法,父亲刚出狱怎么还有钱给她交学费呢,还是要好好兼职才行。
她默默地计算着日子。
铃声终于响了起来,监考老师一声“交试卷”,全都蜂拥而动,而黑板上方的广播也传来了教导主任嘶哑的声音,在叽叽喳喳的教室里显得气若游丝,无非就是交代了一下教室卫生、暑假安全、防雷防电、暑假作业以及一些“要好好复习,高三来了”的老掉牙了的说辞,基本这些话每次放寒暑假都会讲,宋终南都已经背熟了。
许多同学都已经按捺不住要走了,宋终南无聊地转着笔尖,在吵闹的声音里,自己的名字依旧很刺耳,她听见了最后一句“13班的宋终南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认识她的同学望向她,她才肯定自己是没有听错的,赵深河也望了过来,皱着眉头,似乎欲言又止。
04
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或许就像宋终南想的一样,尽管所有人都觉得头顶上方的电风扇不可能会砸下来,但也许下一秒就真的砸下来了。
“为什么?我又没有做错事!”她紧紧咬着唇角。
教导主任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影响不太好。”然后又看一眼她难看的脸色,拿出了一张单子,上面是赫然的几个大字“退学申请书”,“何茹萍是你舅妈吧,也就是你目前的监护人,她也同意了。”单子的结尾处签着舅妈的名字,上面还有一个鲜红的指印。
她松开了唇角,没有说话。
“主动退学和被开除可是不一样的概念,你要选择好了。”他将单子和笔轻轻地推了过去,“听说你现在在学校里也受人白眼,倒不如退学了好……”
“你是收了赵家多少钱啊?”宋终南不禁讥讽一笑,这口气竟有几分像唐梦瑶的不屑,虽刻薄但绝对一语戳破,原来话可以说得这么爽。
突然被勒令退学,想想赵深河最后欲言又止的眼神,她就知道了。
教导主任脸色一变,是被戳破秘密的尴尬,他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你想清楚了,主动退学你还可以去别的学校读,被开除别的学校还不一定收你。”
“呵,这种选择有什么区别吗?”她一笑,还是遂了教导主任的心愿。按完了手印,她嫌弃地拍了拍手,也不管面前的中年男人是如何狗腿地将学籍证明和退学证明递给了她。
她接了过去,头一不回的就走了,身后传来了一句让人反胃的话,路上注意安全啊。
回到唐家的时候,唐梦瑶又坐在客厅里看肥皂剧,看见宋终南手里卷成的一坨纸和一个文件夹,似乎有些惊讶。她看着脸色不太好的宋终南,哼起了电视剧里的主题曲。
舅妈在厨房里做饭,看见宋终南立在身后不说话,又看见她手里的文件夹,道:“可别怨我签了字,教导主任说你犯了错,要是不签字,学校是会开除的,说出去名声也不大好,硬是要我签了退学申请书。“
“犯了错?我犯了什么错?”宋终南突然反问道,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样质问她。
舅妈愣了一下,语气有些冲,“我哪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丑事儿。”
“反正你爸中秋节就要回来了,到时候退不退学不都一样。”
内心里的感受该怎么表达呢?其实刚开始学校勒令她退学,她确实心有不甘,但是却也不稀罕,只不过舅妈不分青红皂白地轻易的签字了仿佛是承认了她罪无可恕一样,让她心里很难受。
唐梦瑶关了电视,看着宋终南,哂笑道:“天道好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