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舅妈没有回家,唐梦瑶也没有回来。
她看着镜子里的脸,伤口像是烂成的口子一样,上面黑黑的烟灰全都黏在了血肉上,轻轻用指甲扣了一下,血又顺着原来的血迹流了下来。她用棉布轻轻地擦拭干净了,火辣辣的疼痛,让她额头的上已经有密密层层的细汗了。
身上的肋骨、大腿、脊背、心口,全都牵动着神经。她艰难的洗了个澡,才倒在了床上。
看着天花板上也全都是唐梦瑶的样子,她怎么也没想到唐梦瑶会这么讨厌她,甚至想要用烟头烫伤她的眼睛,只不过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放过了她。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们之间到底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她叹了口气,将枕头下的怀表掏了出来,然后又放在了心口上,算了,马上就要离开了。
她摸了摸右脸,一阵刺痛传遍了脑神经,本来想着再过几天就先回离城看看父亲和母亲。现在看来,脸上的伤可能还会让父亲担心,尽管会留下疤子,但总比新伤一眼就看穿的好。还是等八月再去吧。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遥川的。
“我退学了。”电话里传来了慵懒的声音。
宋终南立马弹了起来,“嘶”,肋骨的疼痛还是让她吸了口凉气,但是还是阻挡不住她激动的心情,“什么?你说你退学了?为什么?”
许遥川却没有回答她,只问道:“你怎么了?嘶了一声。”
“没事,你怎么退学了?”
“笑笑可能还是要住院了,回到她以前一直在接受治疗的医院。”他平静的说着,听不出悲喜。
宋终南沉默了下来,发现这个消息并不让人高兴,但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那个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少年。
“我也退学了。”良久,她才道,“我可能要离开桐镇了,十月份的时候。”
那边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过后,电话里头传来了微弱的小女孩的声音,“终南姐姐,笑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满满的都是委屈。
声音微弱的像要消散了一样,宋终南用着极其温柔的语气道:“那姐姐明天来看你啊。”
“嗯,不见不散。”
她轻轻地抚摸上了伤口,有些失落有些害怕,但又立即摇了摇头,许遥川又不是那种人。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体就像散了架一样,她挣扎着起来,身上各处都像被钉住了一样,稍微用点力就痛。
一想到笑笑的声音,她还是费力的撑了起来。洗脸的时候才发现伤口已经在化脓了,她用卫生纸轻轻地擦拭干净,舅妈打麻将还没有回来,心里想要用药的念头也就打消了。她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脸,用水直接对着伤口淋着,痒痒的刺痛感让她忍不住想挠,可是手指一碰到伤口还是会疼得一颤。
全身都是酸痛无力的,骑着车子也是歪歪扭扭的不好把握,最后是直接停下车子,走进那个逼仄的弄堂里的,以免会撞到墙壁带来不必要的伤害。
弄堂深处今天没有了苦涩的中药味,宋终南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有些暗,许遥川正在喂笑笑喝红枣粥。笑笑看见了宋终南,明显很高兴,但是又看到她脸上的伤口,有些担忧,“终南姐姐,你的脸怎么回事?”
许遥川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怎么弄成这样了?”
“没事,就和唐梦瑶起了争执。”
他赶紧将碗递给了宋终南,就跑到房间里找着什么。宋终南坐了下来,一口一口的喂着笑笑。笑笑撅起了小嘴,眼里满是心疼,道:“终南姐姐,是不是很痛。”
看着笑笑可爱的样子,她不禁笑道:“那笑笑要不要帮姐姐吹吹。”
笑笑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待会儿你让哥哥帮你吹吹吧。”
宋终南舔了舔嘴角,指腹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你懂个什么!”
不一会儿许遥川就提着药箱过来了,搬了一个凳子凑到了宋终南旁边,宋终南不自觉的往那边挪了挪,许遥川眼里满满的笑意,道:“你坐那么远,我怎么给你上药。”
宋终南看着他手里拿着的药水,然后又向许遥川那边挪了一下,许遥川看着她就轻轻地移了一小步,只得无奈地又向她面前挪了几步。如今这个距离是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了,她有些不习惯的将头往后仰了一点,许遥川却将她扳了回来。
“别动。”他低着头,用指腹轻轻地挑起了她的下巴,皱着眉头看着还在流脓的伤口。
宋终南感到他的气息在她的右脸流转,惹得她的伤口痒痒的。
“哥哥,终南姐姐说要吹吹。”旁边的笑笑捂着嘴笑了起来。
许遥川看着宋终南低笑了一声,“好,帮你吹吹。”
“欸欸欸,不用了,不用了。”她赶紧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食指的指尖一下子戳到了伤口,她疼得“嘶”了一口凉气。
许遥川赶紧拿开了她的手,又出血了。他拿着酒精棉布一圈圈的从周围开始擦起,皱着眉头道:“要是痛就说一声啊。”
酥酥痒痒的气息喷在了她的脸上和耳朵上,距离近得她都不敢随便呼吸,她看着他的眼睛,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眼底全是细致和认真。
他问了一遍“痛不痛?”,结果她只是傻傻的看着他的眼睛发呆,倒让他有些不自然了。
直到上药的时候,她才“嘶”了一声,许遥川放下了棉签,慌忙问道:“很痛?”
她“嗯”了一声,不自然的撇过头去。
突然一阵温柔的凉风吹着她的伤口,缓解着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只是怎么她感觉这凉风越吹越热,她咳了一声,“吹得我的伤口好痒啊!”
许遥川看着她绯红的脸颊,笑道:“你这伤口夏天最容易化脓,一定要多注意,否则可能会变得更严重,最后疤痕也更大。”
“你很在意脸上的疤子吗?”宋终南捏着衣角,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我怕你在意。”
吃完粥,笑笑又睡下了。
笑笑的情况不太乐观,现在开始持续发烧,之前中药还能缓解,但如今已经有很多症状开始不断的衍生。
“要么住院,要么找到合适的骨髓。”她看着他无奈的抬起头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可能这就是个人的命吧,终南,你认不认这个命?”他突然看着她,目光灼灼。
宋终南摇了摇头,要是认命,她也许早就坚持不下去了,每天过得这么艰辛,就是想要去改变,想要过得更好一点,而不是破罐子破摔。
没让他失望,他叹了口气,“对啊,不能认命,一旦认命,连斗志都没有了,笑笑不肯认命,我们又怎么能认命了。”
他笑了一笑,满是苦涩,“不过有的时候真的很想骂一下老天爷,对我们实在是太残忍了,每天争日子,争命数。”
“或许,老天爷觉得你们还能坚持,想再多历练历练呢?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得她自己都充满了不确定性,但是还好她还能坚信。
他看着屋里双眼紧闭的女孩,心口微颤,“有时候我想,要是可以渡命就好了,把我的命渡一半给笑笑。”
她看着他的眼睛,温柔的笑道:“要是你渡了一半给笑笑,那我就把你渡出去的时光补全。”
是什么时候,她开始觉得这些话对他说出口并不煽情,是什么时候,她开始愿意将生命馈于另一个人。
她想了想,大概从他一点一点将她心底的寒冷驱散了的时候吧,大概是所有人对她夹枪带棒,只有他愿意做她的保护罩的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