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桃之夭夭
或许这世上的“黄脸婆”“师奶”,也是一种基因,是深深地流在血液里的,有的人天生就是;而有的人,却怎么都是不了。
在伦巴旖旎婀娜的乐曲声里,我看着她和舞伴旋转着共舞,心底不由生起几分感动。人生的快乐就在于那一撒手,而她的一撒手,也不过就是拨开野草之后,既清醒又“醉生梦死”的一曲“shall we dance”。
在倾城生日的前两个星期,宋逸比赛回来了。他说要送倾城一架钢琴做生日礼物。
我告诉他:“倾城是没有什么音乐天赋的,连唱个歌都要跑调,没必要送她钢琴,浪费。”
“学乐器的人音准都会很好,所以更要让她学啊。”宋逸笑着说:“不过,我想买架好点的钢琴,普通牌子的不要……对了,还得问三三要钱。”
我听他一个人在那里嘀咕着,就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问三三要钱?”
“我的钱都交给她了。”宋逸说:“三三现在替我管着钱,我不会理财呀,而且也不会买东西,现在全交给她,我省心又省力。”
“那……宋逸,你和她?”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宋逸马上解释道:“三三很好,替我把钱管的井井有条的,我信得过她。”
“就没有往别的地方再寻思寻思?”我取笑他:“你们俩加起来都快70多了,还玩什么纯情?”
“没有。”宋逸却神色慎重地回答:“我对她没那个意思。原因你也早知道了,我不再重复。”
我听了有点失望,但是也没有硬要把他们往一块儿拉的理儿。但神女有心,而襄王无梦,是不是也算这世上最无奈最决绝的事情之一?
“我一直在等我理想中的女人。”宋逸温和地说,他看上去平静而又淡定,就像在说自己一直在等着吃晚饭一样的自然而然和没有一丝波澜“这世上有符合我理想的女人,可惜她们都不属于我。她们就像是街心花园里的花,我只能路过的时候看看,而不能去动手采撷。其实能每天看看,我也已经觉得很满足了。”说到这里,他的眼风轻轻地拂了过来,那一阵轻微的风,微妙而又旖旎。
“谁说爱情一定是两个人的事情呢,也可以是三个人,也可以是一个人的。虽然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人只能接受与承受两个人的爱情,这世上也有很多很多不完美,有缺陷的,甚至是非常丑陋的三个人之间的爱,和一个人的爱,但是我们也不能绝对因为我们自己或身边人没有体验与经历过这样的感情,就否认这种感情的存在,就否认这种感情可能会呈现出的稀有的美好之态。对吗?”
“对。”我同意他所提出的那种“可能会呈现出的稀有的美好之态”。
“只有与众不同的人,才可以过与众不同的生活。”
“那你,也真是一个够与众不同的男人了。”我在心里这么说道。
三三过了两天来和我商量买什么牌子的钢琴给倾城,我开始依然坚持不要浪费钱了,后来一想,这也许是三三和宋逸两人之间的小乐趣,也就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说:“随便你们吧,你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倾城一个人在客厅里看图画书,这时候跑过来让我给她脱外套,我边脱边装作无意的问:“倾城还想问一下她干妈,干爹都把钱交给干妈管了,干妈有什么想法没有?难道就打算一辈子只做他的财经顾问?”
三三听了大笑,然后说:“我干女儿比较傻的,只有干女儿她妈才会这么绕弯子,对,我******还能有什么想法?”
等倾城继续跑回去看书,三三道:“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前生可能就是那个白头宫女,寂寞古行宫,宫花寂寞红,一年又一年,花开花落红了又红,我他娘的就整天那里闲坐说玄宗,而我的天宝遗事也只不过就是那么一点年少时代曾经有过的恋爱,现在都已经化为灰烬了,可我还是当宝一样的握在手里。”
我听了无言。
“他以前是一个多么纯洁的男人。”三三的眼里忽然闪烁出一层神往的光。那是她和师兄的纯真年代,那如水的年华,她原本以为,是可以供她一生供在水晶瓶里追忆的,可是越到后来,她越感觉,这种追忆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鸦片,毒品一样可恶而又吊诡的东西,没有这玩意儿,一切早已岌岌可危,随时都可以崩溃:“是我自己给了他践踏我的机会,就像在干净的地上大家就不会乱扔垃圾一样,是我自己太过无私了。女人无私,对男人太好,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每个自私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或者一群无私奉献的男人,反之男人也一样。私心这玩意儿还是欺软怕硬的,谁越强势可以获得私心的概率就越高,越多。”说到这里,三三嘴角忽然流出一朵苦笑:“可惜我只懂理论,却没有实践过。”
到了周末,在宋逸的坚持下,我抱着倾城,约了三三,一起去琴行挑钢琴。琴行老板很会看风色,自以为一眼就看出我们这几个人之间的人物关系,对握着钱包的三三最为殷勤,这倒也是的,在我们之中,到最后能做主决定到底买不买他的钢琴的人,确实也只有三三一个。
“宋太太,我们的琴可都是没得说的。”因为一开始老板就过来请教了宋逸贵姓,所以他喊宋太太喊的很是热情。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们俩都没有对这个称呼提出任何异议。
“宋太太”微笑着一言不发,只是用一个指头在琴键上流利地按了一段“秋日的私语”,“宋先生”就从另一边踱了过来,低声对她说:“你的音不准。”
“我不准的话你他娘的你来啊。”“宋太太”也低声反驳道。
“宋先生”道:“我的更不准。”
我抱着倾城在边上看吉他。店堂里人很少,气氛很是安静恬谧,因为四周都是乐器,而高高的天花板上吊着华丽的水晶吊顶,感觉很梦幻,像一个小小的舞台。其实,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两个男女主角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很多时候,最好的爱情都是从友情里生发与培养出来的。
一年后,三三离婚了。宋逸的钱仍然由三三掌管着,而他,也依然坚持自己在等待他理想中的女人。
“这不关我的事。”三三说:“但是他让我看见了希望。他让我感觉到这世上还是有纯洁坚贞的男人,只是看你有没有遇上。”
三三活了半辈子,一直以来都觉得男人都是一样的,而爱情早已就不存在了,至少,不会再降临到她身上。但是因为宋逸,她被彻底颠覆与改变了这一切。这和牛顿信奉了一辈子科学,最后竟然虔诚地宣布:“上帝是存在的”一样的异曲同工与殊途同归。
神女朝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在等待襄王。而襄王兜兜转转,一直在寻找自己理想中的女人,或许有一天,他蓦然回首,最好的,最理想的,却早已在他身边。
每年的三月三日,是日本的女孩节。每家只要有女孩子出生,父母或者祖父母就会给她买一套漂亮的偶人陈列在客厅里,而这一套偶人,将会陪伴女孩的一生。
这一年的三月三日,千堂给倾城寄来了一套偶人。
打开包装箱,我和倾城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漂亮的偶人儿,琳琅满目,有国王,王后,有大臣,贵妇,还有宫女,侍卫,乐人,另外还有很多很多精致的家具和梳妆用具,每个都做的小小的,但是格调华贵内敛。
足足在柜上摆了8层,才把那些偶人和家具什么的都摆放完整。
“好漂亮哦。”倾城在边上赞叹道:“小虎就没有。”
“小虎是男孩子么。”我说:“所以没有。倾城是女孩,这是倾城的父亲特意给倾城订作的。”
“嗯。”倾城点点头,忽然又说道:“父亲,父亲就是爸爸。”
“是谁告诉你的?”我手里正握着一个宫女在移换位置,听倾城这么说,心里微微一动。
“爸爸说的。”倾城回答:“爸爸说,父亲就是爸爸,倾城的父亲就是倾城另一个爸爸。父亲也很爱倾城,可是那时候倾城还小,不知道。”
“嗯。”我摸摸她的头发:“现在倾城长大了。”
“爸爸说,等倾城再长大了,很大很大了,要去看父亲,因为父亲看到倾城一定会很高兴的;爸爸说,我们要让爱我们的人高兴。”
“哦。”我应了一声,眼里蓦地流下眼泪。很快转过身,把眼泪擦了,看见倾城正拿着王后在看,看着看着,她问我:“妈妈,为什么她的衣服上有这个,别人的衣服上也有这个,连梳子和镜子上,也有这个?”
她说的“这个”,是一朵小小的盛开的矢车菊。
“因为,这是倾城父亲家的家徽。”我回答:“这是矢车菊,矢车菊的花语是幸福。”
“什么是幸福?”
“幸福很难形容。”我想了想,说:“幸福只是你心里的一种感受,与他人无关,幸福也无法伪装,因为是不是真的幸福,你可以骗得了天下人,但你却骗不了自己。”
“不懂。”倾城眨着她那双水盈盈的大眼睛道。
“幸福其实也很简单。”我蹲下身对她说:“幸福就是,倾城有爸爸,妈妈,有父亲,还有干爹,干妈,还有小虎,有公公,婆婆,大家都很爱倾城,都对倾城好,这样倾城就感觉很幸福啦。”
“是的。”倾城答道:“那我是很幸福,比小虎幸福,因为小虎没有这么多偶人。”
“可怜的小虎。”我笑着摇摇头,然后把一瓶桃花也放在偶人边上供起来。
“妈妈,为什么你要在我的偶人旁边放桃花?”
“因为日本的女孩节,也叫桃花节,是以前从中国传到日本去的。”我解释给倾城听:“所以一定要在边上摆一束桃花。诗经上说,桃之夭夭,烁烁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什么意思?”倾城已经慢慢到了开始喜欢追根刨底的年龄了。
“妈妈小时候,爸爸妈妈教我背古诗和古文,从来都不教我什么意思,他们只告诉我,你只要记住就好了,什么意思,以后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那倾城长大背就好了。”倾城开始耍滑头:“妈妈,我到隔壁干爹那里去了,干爹说要带我出去玩,倾城很忙的呢。”
我被她那故作的老气横秋逗笑了,对她挥了挥手:“那你去忙吧。”
倾城出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是一个慵懒的,闲适的,阳光清澈的午后。我独自坐在客厅里,喝着茶,看着倾城的那一大柜子偶人。曾经,在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我也渴望拥有那么多的洋娃娃。可是那时候爸爸妈妈认为买一个洋娃娃给我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那么浪费。他们宁愿给我买好吃的,买乐器,书本,衣服给我,也不会再给我买玩具。他们从来都没有正视与注意过我心底的这份渴望,可是现在,我的渴望居然实现了。
是一个男人替我实现的。而这个男人,当我想起他的时候,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那每一个瞬间就像一颗小小的发亮的光滑的珍珠,慢慢的,时光散散落落地流逝过去,那些珍珠便串成了一条珠链。
曾经有个女人说过:男人总是把女人放在机遇里,在他际遇最坏的时候出现的女人,他会感激;而在他际遇最坏的时候离开他的女人,他会永远记恨。但女人不记际遇,只记当时状态,如果当时状态最好,容貌最漂亮,她会特别记得那个男人,所以,女人在回忆旧欢时总爱说:“我把我最好的岁月都给了他。”
其实女人对于在患难中爱她的男人,也总是会特别的感念,特别的难以忘怀。千堂便是出现在我际遇最坏最尴尬最无助的时期,我似乎对他除了爱,便是无言感激。感激他把我从一个感情失败与尴尬的角色中超拔出来。而那一年,也正是我最好的岁月,绮年玉貌,金樽明月,相得益彰。所以,那条珠链不是戴在我的脖子上的,而是一直围绕在我的心底。不是一圈装饰,而是已然深深地融进了血肉里。
爱约来生。他对我这么说:如果爱有来生,我们一定要早点邂逅,早点结缘。如果爱有来生,我也一定会戴着那串珠链早早地就去找他,就像小虎和倾城一样,在还没出世时就早已是天天见面。
晚上文瑄回来得晚,都快11点了才到家。他看着客厅里的偶人,忽然说:“该收起来了,过了12点马上就是4号了,这样倾城可能会出嫁很晚的。”
“你也相信这些?”我边回答他边收拾那些偶人。女孩节的习俗,过了3月3,还不把偶人收起来,女孩子将来出嫁会很晚。
“既然给她过节,那就做全套吧。”文瑄道:“当然像倾城这样的小尤物,应该不会很晚出嫁的。不过,也难说的。”说到这里,他笑着和我打岔:“她妈妈不也混到30才出嫁?不也嫁的很好?”
“是的是的。”我回答他:“我嫁给你,那真是我们祖宗不知道通了几遍烟囱才冒出那么袅袅的青烟来的。”
文瑄笑而不答,进了浴室去洗澡。我把所有的偶人都一个一个收了起来,装了箱,搁进储物间,然后进倾城的房间看她。倾城出去玩了一天已经睡的很熟。长睫毛下了帘子,又长又深又浓又密,入睡时也煞是迷人,怪不得常常有那么多人称她为“尤物”。
可是,“夫尤物者,不妖其身,必妖于人”。尤物这玩意儿,也许不祸害他自己,就要去祸害他人。我不要她做什么尤物,我只要她平平常常的,宜室宜家,快乐就好。
“收了就过来睡觉吧。”文瑄见我一直在忙个不停,洗完澡就在卧室里喊我:“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