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天津日报》的资深记者编辑张先生找我,说《红楼梦》是国宝,是人类智慧的珍奇遗产——可是不大容易读。世上讲《红》的其说不一,人各有异,而且差异惊人。你身居京城多年,已是首都市民,但原籍天津,家乡都熟闻你研究红学,自成一家,可是还不太知道你是怎么看这部书的。你何不讲一讲自家的观点和心得?也可为乡亲们打开一面新眼界。
这一席话触动了我的思绪。我当即答云:说得真好。既然“其说不一”,则我是这“不一”中的一个“一”嘛,众“一”皆发其声、畅其言,则我这“一”自然也不妨“一”讲。但“一”讲也有大有小。“大讲”麻烦就太大了,怕报上登不了,咱们就先以“小讲”试试。不知高见若何?
就这样,《小讲》诞生,而且“问世”了。一连登载了三十讲。
记得20世纪60年代之初,《光明日报》的黎丁先生约我写《曹雪芹家世生平丛话》,开始大受欢迎。老辈如叶恭绰、杨霁云(鲁迅先生之学友)、梁仲华(成都华西大学历史系老教授)诸位先生,纷纷致函赞许鼓舞。同辈如名散文家黄裳(南开中学老同窗),最赏那一组史话文章,多次复读而多次致赏,说这样的文字以前没有,以后也再未见过。而且他们都深以未完中断为可惜之事(因当时某“批判家”说了话,报纸不敢续载……)。
《光明日报》,全国文化教育界读者多;《天津日报》就没法比了。《小讲》获得的反响如何,我无从得知(也只记得天津师范学院李行健先生对我说过:《小讲》的反响不错。广大市民方面的意见就更无从获悉了)。
时至今日,研《红》的学术性评论性专著,层出不穷,无计其数;而为一般“非专家”普通读者讲解的通俗体裁的书,似乎仍甚稀逢。这一现象不知应该如何解说。前人曾言,章回小说本来就是“通于大众”的著作,而《红楼梦》之名望尽管“妇孺俱晓”,却未能做到一个“通”字。“通”才是普及于最多的读者的意思。
从这一意义来观照,则见得《小讲》虽小,其意义并不琐末细微,而且也有“伐山开路”的一点儿资力了。
因此,将它印成小册,也许还是不为多事,不为无益之举。
不待烦言:这些“讲”都是我个人的拙见。见深见浅,见仁见智,乃至“见惊见怪”,“见哂见嗤”……那又是讲者的学识与灵智之高下的问题——“我能懂雪芹其人其书到什么程度?”这是个人人都要自忖自问的句子。谁若是摆出一副了不起的架子,自以为懂透懂对了,则此人之狂妄也就堪称古今中外的第一号了。
因双目太坏了,旧印的小铅字看都看不见,遑论重温而修改之、纠正之的“加工”工序。我想,世上万事皆有历程,自己理解和为人讲解《红楼梦》(《石头记》),岂能例外。今日“改”了,等印成小书后也许又想“改”……这就难了。我已无能为力,姑且“如实奉献”,不作修饰,更见诚怀。此区区之苦衷,尚祈明鉴。
诗曰:
小讲如何比大编,为君一助亦欣然。
红楼非梦偏云梦,梦笔生花字字妍。
辛巳榴月下浣写于燕京东皋耘绛轩
有一点应在此补说:当年报纸约稿时是每讲只限千字的篇幅,而我要讲的内容却十分繁复,既无法“铺开”,又难于言说清晰。这才设计追加了“副篇”,略为补充拓展。体例的来由,并非无缘无故。最后十篇,是女儿助手伦苓选编的,因此也就不再加“副篇”了。
2001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