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观被捕后的第七天,李越还在山里寻找吴霞。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童观交代,那些狼是他爷爷当年去西南打仗的时候,在山里救的一个年轻人帮他驯化的。到目前为止,童观自己也只能靠爷爷留下的那些药粉来控制狼群,其他的一无所知。有的时候,那些狼甚至会攻击童观本人。但吴霞却轻易的掌控了那群狼,成为它们的领袖。狼群对吴霞可谓俯首帖耳,连童观都自叹不如,好在他爷爷留下的药粉可以控制吴霞,因此狼群才能成为童观的贴身卫队。童观说,如果狼不在地道里,那么它们一定是被吴霞带出地道,隐匿在大山之中。如果狼不主动出击,那就根本不可能找到它们。
李越不信。
在山里的第九天早上被露水冻醒的时候,李越隐约看到一团蓝色的光在眼前晃动。光里,有吴霞的身影。
“阿霞,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
“阿越,你不该这样,你不该来找我!”
“不,我一定要带你回去,我们还要一起创作美好的生活呢!”李越挣扎着爬起来去牵吴霞的手。
吴霞上前握住李越的手,哽咽着说:“阿越,你记住,五年之后我会回来找你的,现在我要去把我该做的事情做完。你回去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说完,吴霞松开李越的手,转身走了。
“阿霞,你不要走,不要!”
睁开眼睛,炽烈的太阳暖融融的照在李越身上。不远处的树枝上有一张蓝色的纸片,上面写道:阿越,好好保重身体,五年后我会回来找你的。你的吴霞。
确实是吴霞的笔迹。
“阿霞,这是为什么,你到底在哪里!”
李越把那张蓝色的纸片紧紧的贴在胸前痛哭不已。
昏迷、痛苦、发呆。从中午到晚上,再到第二天早上。
当他晃晃悠悠的走出大山回到警局的时候,已经是第十三天上午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十三天是怎么活过来的,没有人知道他这十三天里到底经历过什么。
“混小子,我还以为你死了呢!”黄佩狠狠的踢了他一脚,抱着他的头悲喜交加的哭了。
之后黄佩给李越放了两天假。
回家睡了两天之后,李越精神焕发的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对不起师父,我为私事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从今天开始我会好好工作的!”李越站在黄佩的办公桌前严肃的说道。说完,还敬了一个礼。
黄佩就等着他这句话呢。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童观把他的罪行都交代了。姜丽华案、蜈蚣案,以及鹰嘴峰周边的那些怪事,都是童观做的。但是他对沈进案和朱成鹏案却矢口否认。”说的时候,黄佩和李越已经一人点了一只烟,他们不再像师徒,更像是并肩作战的兄弟。
李越说:“这一点我其实早就已经想到了。目前来看,我们之前的判断是对的,姜丽华案只是一个导火索,导火索背后的案子是童观做的,导火索前面的案子是另外一个人做的。”
“你觉得现在应该往那个方向调查?”黄佩问。
李越说:“还记得我们那天晚上在山上的发现吗?还有之前赤脚医生说的:姜飙和童观在想办法做一桩生意。”
“可童观说,他们要做的生意就是把五松公司变成他们的企业,没有什么其他的秘密呀。”
“不对!”李越摇头说:“假如真的是童观说的那样,那么沈进也应该是他杀的,否则他怎么控制沈进的五松公司?所以背后一定还有原因。”
黄佩点点头:“那就顺着我们那天晚上在山上发现的线索往下查!”
“我觉得这个方向应该没错。”
“那行,就按你说的办。对了,陈志山的店子重新开张了,你应该去祝贺一下,毕竟朋友一场。”
李越说:“陈志山做生意,那他母亲怎么办?”
黄佩说:“店子已经不是陈志山的了。黄佩把五松装饰公司改名为五松集团,除了原本的装修业务和家具城之外,新增了餐饮事业部,陈志山的店子就是餐饮事业部的第一家店子。”
“也就是说陈志山自己不当老板,而是心甘情愿的给别人当打工仔?”
“也不能说是打工仔吧。陈志山有股份,而且也是研发部的总监,比他之前那个小老板强多了!”
李越点点头转身要走,猛然又回头惊讶的对黄佩说:“完了!”
“怎么了?”
“陈志山完蛋了!”
“到底什么意思!”
李越回到黄佩办公桌前,趴在桌子上严肃的说:“你还记得沈进案刚发生的时候,市民是怎么议论的吗?那时别人都说是陈志山害死了沈进,目的就是为了谋夺他的财产。现在陈志山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不对!”黄佩摆手说:“目前的法人是方珊,方珊是沈志明的法定监护人,等沈志明满十八岁之后,公司法人自动过户到沈志明身上。这和陈志山没有任何关系。”
李越说:“但是你要知道,陈志山和方珊很有可能走到一起,那样的话,陈志山就相当于是沈志明的养父。这样一来,沈志明的财产不就相当于是陈志山的财产吗?陈志山这一招厉害呀!”
“那你说怎么办?”
“唯一的办法就是阻止方珊和陈志山在一起。”
黄佩突然明白过味来,一巴掌拍在李越头上,说:“你小子想什么呢?吴霞可叫你等她五年呢!五年之后她回来发现你和别人在一起了,你就会成为下一个赤脚医生!”
“呸呸呸,你就这么诅咒你的徒弟呀?”
黄佩挥挥手,说:“赶紧做事去,整天就知道瞎掰!”
李越和黄佩是开玩笑,但市民确实在这么议论。像之前一样,他们一边议论,一边又控制不住的要去陈记餐厅吃酸汤鱼丸。但这时不会再有人向他陈志山竖起大拇指,说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餐厅里也没有陈母那消瘦的身影,有的,只是方珊招聘来的几个漂亮的服务员。
陈志山却没有任何改变,依然低头做事,依然严格的按照数百年前传下来的方法做鱼丸,不偷工,不减料,每一步都是那么认真仔细。不忙的时候,他就从后院直接回家,去陪母亲说话。这段时间以来,陈志山几乎没有出过大门。
偶然,方珊也会到店子里陪陈志山说说话,有时也会拿起刀练习一下自己的手艺,并向陈志山请教一些关键性的问题。无论什么问题,陈志山都会耐心的向方珊解释。
但方珊最近太忙,很少会到店子里陪陈志山。
鹰嘴市第十六届酸汤鱼丸文化节还有十天就要开幕了,方珊既是赞助商,也是市餐饮协会聘请的嘉宾。她到店子里去找陈志山,更多的只是受餐饮协会副会长的委托,去打探陈志山的口风。他们都想知道陈志山在文化节上要给大家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但陈志山只告诉方珊:“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了。”
就在大家各自忙碌的迎接酸汤鱼丸文化节的时候,市里又发生了一起命案。
一名叫做胡锦华的外地打工汉,借宿在表妹家的时候,离奇死亡。死亡现场和之前的沈进案、朱成鹏案完全一样。头上有肉眼看不见的血洞、身体的其他部位均无伤痕、死亡现场有一个吹风机,吹风机里同样有一块融化掉的铅块。
所有的一切都如出一辙。这分明就是一个用同样手法连环杀手案。
市委领导命令黄佩和李越在五天之内必须破案!
受命于危难之际,黄佩和李越不敢有丝毫懈怠。可从哪里查起?他们依然是一头雾水。案子和之前的案子并没有什么差别,也没有得到更多的线索,更重要的是,市领导要求五天之内破案。这样一来,黄佩和李越之前制定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得重新寻找突破口了!”黄佩把一个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李越摇摇头,说:“突破口其实有很多,就是无法突破。我们真的没办法提取到案发现场出现的那种奇怪的气味吗?再提审童观吧,或许从他嘴里可以得到更多消息。”
“没用的。”黄佩说:“童观已经说过了,他杀人时使用的那些控制血液的药物是赤脚医生提供的。童观一直没有杀赤脚医生,就是为了得到他的那些药水以及药水的配方,但直到死,赤脚医生都没有透漏半句。”
“这个混蛋简直太可恶了!当初我还以为他真的是良心发现了,谁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把他身上的秘密带进棺材!”
黄佩叹息道:“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靠自己来破解这些谜团。”
师徒俩正说着,一个警员敲门进来汇报,说前面有个女的来提供线索,想找黄佩他们谈谈。
三个人在办公室里聊了整整一天,黄佩才紧紧的握着来提供线索的女人的手说:“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多重要的线索,我代表全市的警察向你致敬!”说完,黄佩还郑重的向那女人敬了一个礼。女人受宠若惊,再三鞠躬后走出了黄佩的办公室。
“现在怎么办?”李越问黄佩道
黄佩想了想,说:“事关重大,你先不要轻举妄动,我去请示领导。”
“那我就去陈记餐厅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是不知道,陈志山那小子现在没白天没黑夜的就是做鱼丸,累成个孙子了!”
黄佩笑了笑说:“你是去看陈志山还是去看方珊?或者是看上了陈志山餐厅里的那几个姑娘?”
“怎么可能呢,阿霞可还在山里受苦呢!我可不是那种负心人,你别坏了我重情专一的好名声啊!”
“你个混小子!赶紧去吧!”黄佩看着李越的背影落下了心酸的泪水。
晚上九点,李越坐在陈志山家的院子里和陈志山对饮。
“我们认识多久了?”李越问。
醉醺醺的陈志山靠在椅背上看着天上的月亮,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看你是醉了!”
“是你醉了。”陈志山低头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也许吧!”李越也靠在椅子背上,幽幽的说:“五年前阿霞失踪,随后我和爷爷想尽办法调查阿霞的案子,一年之后还是一无所获。于是我来到了鹰嘴市,从协警做到现在的刑警。”
“你跟我说过很多遍,我都能背下来了。”陈志山看着月亮说。
“原本我想,只要找到吴霞,无论是死是活,我都会带着她回山里的李家镇,继续过我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陈志山笑着说:“你那算是世外桃源?”
“别打岔!”李越接着说:“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付出了这么多,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个阿霞?”
“你这话说得特没水平!”
李越歪头看着陈志山说:“那我应该怎么说?”
“你应该说:阿霞让我学到了这么多破案的本事,又找到一个好师傅,我不应该浪费我这一身的本事。”
李越点头道:“对,有学问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还有,我觉得我这鼻子也不应该只是拿来闻药材,师傅说,刑警队就需要我这样的特殊人才!”
“对啦!这才是男子汉应该说的话!你师傅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所以,”李越接着说:“我发誓,我要把所有的罪犯都绳之以法!”
“好!有志气!”陈志山用力的鼓掌。
“那就为我的志气干一杯吧!”李越费劲坐直身体,把酒杯举到陈志山面前。陈志山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坐起来,只得摆摆手说:“不喝了,喝不动了!”
“这杯酒你必须得喝!你驳我多少次面子了?上次我受市委领导的委托来劝你配合市委搞申报非遗的工作,你小子不仅没喝我敬的酒,反而还用酒瓶把自己的手割破。你就是个混蛋!”
“是,我是混蛋!”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把你的手治好吗?”
“知道,知道,你是我的恩人!”
“恩人叫你喝一杯酒,你喝不喝!”
“喝!”陈志山大喝一声,双手撑着椅子扶手,用力的把身体往前推。
身体离开椅子的那一刻,椅子也咔嚓一声垮掉了。失去支撑的陈志山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瞧你那个熊样!”李越哈哈大笑道。
陈志山也不爬起来,干脆躺在地上,对李越摆摆手说:“欠你的酒下次我再多罚几杯,今天是不行了!”说完,陈志山歪着脑袋睡着了。李越摇了摇头,放下酒杯后,双脚一软,噗通一声倒在陈志山身上,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身上盖了一张毯子,碎掉的椅子也被清理到一边的墙角了,桌子上还摆了两碗酸汤鱼丸,鱼丸冒着热气,看样子是刚刚才送过来的。
“还是你小子有福气啊!”李越揉着眼睛对陈志山说道。
陈志山一脚踢开李越,说:“有什么福气,我的脚都被你压断了!你到不傻,拿我当席梦思用是吗?”
“不,你身上的肌肉太硬,充其量只是木板床!”李越连脸都没洗,走到桌边拿起酸汤鱼丸就哧溜哧溜的吃起来。
陈志山没时间吃鱼丸,到水龙头下简单的洗了把脸之后,到妈妈房间去给她换了药,调整了机器,又打电话叫赵九能有时间就过来给他妈妈做一下物理治疗,随后,他就从后门穿过后院,去餐厅上班了。
餐厅里,方珊忙得手忙脚乱。
“不好意思啊,昨天喝多了点,睡着了。”
方珊摇摇头说:“没事,其实我也迟到了。沈志明有点咳嗦,早上耽误了一点时间。”
“咳嗦?没什么事吧?”陈志山关切的问道。
“没事。对了,你今天有空吗?”
陈志山一边接过方珊手里的大汤勺一边笑着说:“我有没有空你还不知道吗?我的工作时间都是你安排的。”
“说的也是。那下午两点,你到我的物理研究室找我好吗?”
“为什么去哪儿?”陈志山有些诧异。
方珊微微一笑,说:“给你一个惊喜。”
“好吧。”迟疑了一会儿,陈志山还是答应了。
下午两点,陈志山准时出现在方珊物理研究室门口,方珊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进来呀,还得我请你呀!”看着站在门口的陈志山,方珊两步过去拉开门笑着说道。
陈志山有些局促的说:“这么高级的地方,你不请我我还真是不敢进去。”
“你就损我吧。”
“到底要给我什么惊喜?”走进研究室的同时,陈志山小声问道。
“跟我来。”方珊把陈志山带进休息室,休息室的一张桌子上,一块红布盖着一个微波炉一样的东西。
“猜猜这是什么?”方珊问。
陈志山摇头道:“你不会是又研究出了什么新的美食吧?”
“拜托!你才是新产品研发部的总监。”
“那我猜不出来了。”
陈志山话音未落,方珊已经揭开了红布。红布下面是一个木头做的箱子,箱子上有很多孔洞。
“百发连弩!怎么样,惊喜吧!”方珊高兴的对陈志山说道。
陈志山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好惊喜的?你哥哥会做,你自然也可以会做。只是你哥哥做的比较小,你做的比较大而已。”
“不惊喜?那么我再给你看个东西,你一定会惊喜的!”
说完,方珊打开桌子上方的一个壁柜,壁柜里飞出一只气球。
气球很奇怪,既不往上升,也不往下落,而是悬浮在半空中。
“这到有点意思,你是怎么做到的?”陈志山兴趣盎然的问道。
“你真不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方珊转身走出休息室,坐进办公区的沙发里。
陈志山拿着气球盘了一会儿,兴奋的对方珊说:“不知道,你能教我吗?”
方珊叹口气,看向窗外,说:“志山哥,你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见李越的时候,会有一种亲切感吗?”
“第一次见李越?”陈志山想了想后说:“哦,那时你刚刚回国,我的手受伤了,李越当天是来给我治伤的,当时他还误会你是他的阿霞呢。”
“对。我没有生他的气,就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是他那样的人。”
“他是哪样的人?”陈志山微笑着坐进沙发。
“热情,直率,乐于助人。他的心里永远没有心思,他的心思永远摆在脸上,该笑就笑,该哭就哭。”
“人和人之间,总还是会有些差别的吧。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
“也许吧。”方珊长叹一口气,转头看着陈志山严肃的说:“志山哥,你曾经答应会永远陪着我,永远都不离开我,这句话还算数吗?”
“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志山哥,那我们结婚吧,好吗?”
陈志山摇摇头,说:“我妈妈那个样子,我不能拖累你。”
“到底是因为你妈妈,还是因为你自己!你告诉我!”方珊突然哽咽的哭了,哭得很伤心。
陈志山没有回答方珊问话,而是起身走到她身边爱惜的摸了摸她的头,随后转身要走。这时方珊冲动的抱着陈志山的腿哭喊道:“无论怎么样,我一定会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