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夜独冥处回来,欲九倒是安分了两天,每日跟在长愿后面,晨起练剑,然后写写最讨厌的字,看看不太喜欢的书,画画符咒,多吃点饭,在草坪上躺着出神,耳边听着长愿讲了几百遍的故事安然睡去。长愿隐约感觉到,欲九和自己一样,背负了很多秘密。当初麒麟洞无故倒塌,大伯不知去向,夜独冥破天荒单独召见她,这一切似乎都是有所关联,却又是旁人说不清的。他不愿问,因为自己也不想被人问及秘密。他只能陪着她,一起往布满大雾的前路上走。比如此刻,他们正挤在一匹病怏怏的小马崽上,落在队伍的最后面,被前面的将士不停回头观望。
楚夜两家大婚之后,九州形势一时紧张了起来,各世家皆有行动,有人想尽办法试探各家实力,有人急于展示自己的实力以正威名,还有人也在暗自操作效仿楚夜两家联姻或是结拜之类,各种想法层出不穷,大大小小无数动作,战后万年的宁静盛世暗潮涌动。此时正逢一向清流的风家举办百年一度的摘星盛会,各路人马有被邀请的,也有不请自来的,有举世闻名的大家,也有熙熙攘攘挤满了碧空尽。这一大群兴致盎然的与会者之中,有一队扎眼的赤红队伍,大约有百十来人,队伍是受过训练的井然有序,队伍中人也是脚下生风,似乎每人都暗藏绝技。只是队尾一对风华绝代的碧人,挤在一个小马崽身上,歪歪扭扭地艰难跟上队伍。
欲九看着周围毫不掩饰地看自己热闹的人,真想十个个马崽甩在他们身上。这小马崽小胳膊小细腿,哪里载得动他俩,两人一马一路走走停停,歪歪扭扭,走着走着这马就体力不支跪下了,半天还拉不起来,还得陪着修养,喂粮喂水,轮流给马输送灵力,助它前行,这是伺候了这小马公子一路。她和长愿颠簸不能言语,受尽路人围观,按平日里,这马胡乱一煮下肚,两人御剑早就到了,可最气人的便是,这马不能有丁点闪失,因为这是夜宗主亲自赏赐的“万里挑一的良驹”,用作“鼓励幺女摘星会拔得头筹”,特意嘱咐欲九一定要时时刻刻骑着,赶路一定顺畅无比。
夜独冥这老儿,当然是故意折磨欲九。不过本来这摘星大会两千多年来都没他俩什么事,如今却逼不得已派出她这个如同虚设的三小姐,不但幽篁岭内流言四起,九州各家等着看笑话的也不在少数。欲九本还想着趁夜独冥外出,带着长愿哥哥多出去浪得几日那可真真是潇洒快活!都怪风沾衣!欲九想起风家摘星会帖子到的那天,她正在和长愿练剑,来回间一个小仆人来报请他们二人前往沧仇殿,欲九吓得心又抖了抖,以为自己又哪里惹到夜独冥了。到了才知道,原来风沾衣以上届头魁的名义,特意为两人写了帖子,言之凿凿,情真意切,大概意思就是请两人一定千万必须要前往碧空尽,“切磋切磋。”欲九只能冲夜独冥尴尬地笑了笑,发现他脸上神色七彩斑斓十分有看头。
此次摘星会,夜家本是只能去凑凑热闹混个脸熟。大姐姐刚到了楚家,两人新婚燕尔,自然是不参与。二姐姐一向对习武并无兴趣,不过冲着诸如风沾衣此类的大家公子,十分兴奋地要求前往。剩下也就几名旁系弟子,且不说比各大家嫡系天姿不足,就算侥幸赢了,一个旁系弟子,传出去也不怎么好听。夜独冥为此心情不济多日,恨自己后继无人,没有儿子,连个比武大会都参与不了。没想到这风沾衣居然点名要这两个冤大头去。夜长愿嘛,沾北部落,天生善战,看着非常不错,至于糟心的九丫头……那日赤水之上自己故意试探,她的反应极其迅速,身法略显奇异,如此正好,他正惊讶于她的剑法如何不知不觉到此,此番过去,正好让人探个底,说不定还真能得个名次,虽然不受待见,说出去也是夜宗主亲生,夜家也是时候一展身手了。揣着多重思绪,夜独冥终于派出了欲九和长愿,拨给了他们一路兵将,一起出征此番摘星会。
欲九二人一直默默走在队伍后面,马崽不胜压力是其一,偷偷观察队伍众人是其二。这一路,不,几路人,说来便有些意思。他们的目的倒都是来监视欲九二人,只是这一路最多不过一百人,却是主从几家。为首的是个督卫,名夜刺令,早年跟随夜客来打过不少仗,后来官居高位,不与任何人为伍,只受夜独冥之令,掌管三支黯影卫,是夜独冥最信任的心腹之一,看来自己这个爹还是挺看得起自己的嘛,难得一见的黯影卫一下来了这么多,欲九不禁有点小得意。夜刺令手下带的人应该是超过半数,黯影卫向来来无影去无踪,一旦要像正常人一样走入队伍之中,反而会变得明显,欲九二人早已将他们分的清清楚楚。除黯影卫之外,其余看身形功夫皆是一些普通将士,说普通倒也不普通。其中有那么几位常年在大管家身旁走动,颇为眼熟,队伍中和他们熟识的不过十人,都是大管家的眼线。欲九也十分好奇大管家到底对自己有什么额外的兴趣,居然会瞒着他敬爱的宗主特地派出另外的眼线。除此以外,还有十来人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异常,吃饭的时候倒是最爱吃面食,不吃辣,不吃红肉,这生活习惯像极了桃夫人家乡南疆的异族人。
欲九窝在马背上,顺手拿起路边摊子上的一串葡萄,扔给这几日离他们最近的一名将士,那将士连道了几声多谢,叫了几位好友一起分葡萄来了。欲九笑了笑,朦胧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鄙夷。南疆这一家子,还真是喜欢吃葡萄。她变戏法似的捏了一颗葡萄往嘴里送,眼神又瞥向了其中一位抢着吃葡萄的将士,他抢到葡萄十分开心,冲欲九招了招手,笑容还是朴实傻气。欲九笑了笑,低头安慰又尥蹶子的小马崽,顺势吞了一颗大葡萄,夜羡鱼,你又是谁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