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李小姐怒发冲冠欲行荆轲专诸之事不成,被嫂嫂以命劝下,一墙之内的两家人倒也相安。周洁自是对要杀自己“林哥哥”的李小姐耿耿于怀、又听说这个骆夫人和林沐风当年又有青梅竹马之谊,搞得周洁心烦意乱;在小姑娘心里“青梅竹马”这四字可不是闹着玩的,怎么一进了城就都不一样了呢。
心里正想着,外面有人通报有一位姓白的姑娘来寻林将军。周洁想着林哥哥长安有认识的人?没听说啊。再瞧那位白姑娘可把周洁给气到了,论样貌、身段、姿色就连说话的声音自己都没她好听。这样的女人来找林哥哥,哼!怕是没什么好事。
正当周洁满腹心事的尽地主之谊给林沐风张罗这位白姑娘,林沐风和罗围一同回府了。林沐风一脸忿然,“他们这太欺负人了,罗兄弟你同我们同生共死拿下长安,现在派你去北边看着匈奴,虽说匈奴退去,但是毕竟年关,让你过了年再走亦不迟。”
罗围倒是看得开,他自从进京之后,之前的亲朋故友多闭门不见,连郝文婷亦一面也未见着,他也自觉待在京中无趣,早点出京也好。“相识零落、故交侧目,我留在京中做什么呢。我倒是心中感谢夫子,是他进京之后约束部众,才让这华夏文明之所在免了一场大浩劫。古往今来,但凡京畿被破总免不了一番抢掠与杀戮。你看,这才短短几日啊,京中就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夫子同你与社稷有功啊。”
“哎,这也没什么。就像你说的,这才短短几日,你看那几个,特别是崔壮这一伙,对太央朝的文武百般盘剥,一个小小的六品京官开口就让人拿出五十万两来赎,要不然就要如何如何?你瞧瞧他们做的事,和啸聚山林的匪类又有什么分别?!”
罗围听他说的如此高声,连忙让他消消气,罗围比不上林沐风,若是让人瞧见还自当是他罗某人在中间挑拨呢。这是正好周洁迎了上来,说到有人找;罗围也正好告辞去找李泓浵。李泓浵与罗围早年因郝文婷也是相识的,现在物是人非,李泓浵看到罗围恨不得以白眼相加,罗围碍于情面不好发作,还好王氏若在言语上还能体恤他些。“李家嫂嫂、泓浵妹妹不日我就要离开京城了,我知道文婷不愿意见我;她现在是莫家的人了,我也。。。哎。。。还提这些做什么?!抬进来。这一箱是我这两年攒下的家私,还请劳烦你代为转给文婷。她哥哥是个什么样的,我总是知道的,娘家无人可以托付,若再没有些家私傍身总免不了让人轻看。这一箱嘛,是我那林兄弟还给你的,他拿了些赏了底下的弟兄,其余的没动;嫂嫂攒下这些也不容易,以后用的地方还多;林兄弟说他在李府叨扰本就过意不去,只要李泓浵能放下心结不要与他过不去就可。”
“哼!”
“那怎么行?这本是给林将军压惊之物,哪有在收回的道理。至于给文婷妹妹的,我们定当转交给她。”
罗围品了口端上来的茶,又道:“至于李叔被刺一事,泓浵冤枉林兄弟了。我也已经打听清楚,是李叔拿剑弹压要逃跑的部下,砍翻了几个,底下人就在背后暗算他。现在那些人或死或。。。成了王磊之子王秀的部众,我能打听出来的就这么多。至于谁动的手,我委实打探不出。”
李泓浵眼眶欲裂,恨恨道:“一群熊兵,更无一个是男儿。”
罗围也不理她,“说林兄弟有人找,是谁,嫂嫂可知?”
王氏浅浅一笑,道:“说是个姑娘,底下人说姓白,可老仇说可能是京城绿竹苑头牌梦亭中的那一位。”
罗围道:“哦?离京太久我都不知道梦亭的主人是谁了。是洛阳来的烟姑娘?哈哈,如梦如烟,倒也和梦亭之意。”
李泓浵本想问老仇怎知,后来想想哥哥常带着老仇去办事,保不齐在太子什么别驾处见过,也就不问了。罗围这一杯清茶未凉就告辞了。王氏见罗围走了,轻轻叹了口气,道:“浵浵,我想这些还是要送过去,既然爹爹之死和他无关,总要有点表示。”
“哼!”李泓浵不依,“谁说没有关系!若不是他们来,我爹会死吗?我爷爷和哥哥又怎会随驾南狩?留下我们两个女流之辈在这!”
“浵浵,低声!俗话说国破家亡,京城是被他们占了,但是也没有为难我们,我瞧那个林将军,好好好,林贼,你要杀他他没有为难你为难我;前两日骆夫人来这我还悄声问她,林将军对她有什么别的企图没有,骆夫人摇摇头,她说他对她也算是礼数有加了。阿弥陀佛,我是生怕骆夫人被他惦记上,现在看来,骆夫人说的没错,他行事做人也是有些道义的;不似那些草头王全无一个义字。”
“那终归也是个匪!”
王氏一声叹息,不再说什么。
再说东院那里,烟姑娘假借白姑娘之名见到朝思暮想的林沐风,一张脸上满是春风与桃红。“没想到还能与你在这京城相见,我是怎么知道你的?你忘了,前几日你带人来守绿竹苑的门,不让兵丁骚扰劫掠,我瞧瞧在门后面瞧了,就是你。后来有人说有位英武的年轻将军住在李府,我想着就是你。你不知道我当时满心欢喜。终于见到故人了,我们上阳一别也有两载了。”
林沐风强打精神道:“是夫子命我,哦,就是当日你救下的那个老先生,他命我带人守住院门的。”
烟姑娘笑道:“哦,是他。别人进了城先是到皇城去,毕竟那里宝贝多,你们倒是一副要坐天下的样子。”见林沐风有些心不在焉,烟姑娘换了副神色,“怎么,累了?”
“没有,被你一句话说的走神了,坐天下谈何容易!”
烟姑娘何等察言观色,故作可怜道:“总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你现在是大将军了,总是事多;想必也不想和我这样的人交什么朋友,早就听闻这李府中李泓浵李小姐才貌出众。。。近水楼台。。。”
林沐风望着烟姑娘一脸楚楚,苦笑:“白姑娘你我旧相识了,虽然只是匆匆几面。这几日,这几日有些心烦罢了。至于什么李小姐,她性子烈,脑门上就差刻着太央忠臣这几个字了。”
烟姑娘一听,就着林沐风的话道:“这天下之事确实纷扰,我那里有一位南湖先生,还是有点本事的,你们若是缺人我可以推荐啊。林将军,我今日来也没带琴、笛之类的乐器,那我唱个曲给你听吧。”烟姑娘浅饮了一口香茗,润润嗓,唱到:“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小曲诗经中的采薇把林沐风听痴了,采薇唱的是从军将士的艰辛生活和思归的情怀,林沐风听得一知半解却也醉了,他长这么大只习过武,那里听得这美人清唱的袅袅天籁,想到自己戎马不易眼神渐渐迷离。烟姑娘一曲唱完林沐风余音绕梁意犹未尽。“呀,白姑娘你唱的太好了,唱的我都愣神了。”
烟姑娘何等角色,嫣然道:“唱的不好将军取笑了,将军若是想听可以来寻我啊。”讲到此处烟姑娘故作娇羞,看林沐风没反应又假装嗔怪道:“你瞧瞧,刚刚说我是故人,又说我唱的好,却不想来我那瞧瞧我,你心里终归是瞧不起我。”
林沐风忙摆手:“你是个善良聪慧的女子,待过些日子,等京城的事暂告一段落我就去。。。我再听你唱曲。。。”
烟姑娘刚做出一脸羞怯怯的模样,周洁就推门进来说英夫子身边的常玉找他,说罢还狠狠的瞪了烟姑娘一眼,小姑娘心里看林哥哥身边的谁都是情敌。烟姑娘很识趣,起身告辞,还不忘给林沐风一个盈盈的回眸。周洁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她气当着她的面勾引她的沐风哥哥,更气的是这白姑娘的这一回眸她看了也心动。还好,烟姑娘走了,林沐风也去夫子处议事。
英夫子这几日在曾经的莫府而今自己的府邸内运筹帷幄,现正在塌上闭目眼神。林沐风见到夫子,猜不出他要说什么,夫子一脸平和,“你来了?罗围前日来催要的粮秣我已经着人给他备齐了,不日启程。”
“好,夫子,我是这样想的,等开了春,还是要派一路人和罗围以为犄角之势;而且在这繁华世界呆久了我怕有人毫无战心了!”
“沐风,你倒是积极。你怕是忘了三年之约了!”
林沐风听了一愣,笑了。“是啊,关心则乱啊。”
夫子从塌上起身,把林沐风拉倒身边,“今天来是想问你一桩事,不知你愿不愿意。”
“夫子请说。”
“我漂泊一世,膝下无子,我想认你作义子。你先不忙回答我,在众人之中,我最器重你,不仅仅因为你救过我;你是我们之中最有气量者。”
林沐风不是不懂感恩之辈,“义父在上,受沐风一拜。”
“好好好。”英夫子笑开了花。“你也不小了,我想帮你物色一门亲事。京中多有侯门贵女,我。。。”
“义父,情势如此,我哪有心情。再说京中女子自视甚高,未必瞧得起我。”
“你现在也是手中有兵之人,谁人能看轻?还是说,我听闻你和周家的那个丫头?”
林沐风被英夫子说的脸色微红,“我与周妹妹确实有三生之约。”
“你确定?京中女子不乏有才貌双全者,就比如你现居李府上李小姐听闻明艳动人,而且还夜闯你的卧房。你没有难为她,莫不是?”
“夫子。。。哦。。。义父,你何时如此?”
“哎,你即认我做义父我总要为你想着些。”英夫子端起一个果盆示意林沐风用些红枣。“这枣和晋中的不是一个味,你试试。那么烟姑娘呢?”
“烟姑娘?谁?”
“就是我们在上阳遇见的那个教你如何就我的姑娘。”
“我和她数面之缘而已。”
“那日一见对她念念不忘,为父年老,若是能与她相扶到老。。。足慰平生。”
英夫子瞧着林沐风,林沐风瞧着英夫子,林沐风心道为什么英夫子一进城让他去守绿竹苑,如果说守李府是因为李涛是清流领袖,要做文章,那么那守绿竹苑就是这个老头的一点私心,原来夫子早就打起了烟姑娘的主意。林沐风这时候又有点看不透他了,忽然间他心头一紧,烟姑娘和他没说上几句,英夫子贴身的常玉就来了,来到这说的也都是些平常之事,难道要紧的只是烟姑娘的事?思及此处,林沐风道:“义父喜欢她,娶来便是。”
“如真如此夫复何求。”英夫子开怀一笑,“今天我真高兴。”
林沐风心下叹息,脸上却笑。“那义父成婚之日要多喝几杯。”
“哈哈,也不知烟姑娘愿与不愿!”英夫子讲到这,有人来报,已经找到了躲起来的楚王赵德佑,王磊将军让夫子去,看如何处置。英夫子听完又是大喜,忙道:“切不可轻慢了他。我们在长安立柱脚还要靠他呢!”
林沐风见此就告辞了。回到李府,周洁迎上来,发髻上多了一根碧绿的簪子,手上也多了一对玳瑁嵌珠的宝镯。见到林沐风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头上,周洁小心翼翼道:“是隔壁李嫂嫂送的。我带着好看吗?我本不想要,她硬送的。”
说到这周洁声音小了下去,林沐风其实觉得她还是平日好看,他一心把她当妹妹看,周胜又是为他而死,很多事他不忍心拂她的意。“好看!”
“是吧,那比今天来的那个白姑娘呢?”
“你是说你的簪子还是你啊?”
“林哥哥,你!”
“哈哈,当然是你啦。”
周洁开心了,拉着林沐风去吃饭。吃完晚饭,林沐风一个人在院子里散步,清冷的月色中,很多事都已经朦胧,短短三载他的人生境遇已然天翻地覆。可是将来呢?他突然有些后悔今日同意英夫子为自己的义父,俗话说捧得越高摔得越重。他,包括英夫子还有什么王磊若不能修成正果将这江山坐稳,那便是死无葬生之地。思索间忽闻得身后有暗香浮来,心中一凛。起身前去查看,是李泓浵站在假山的太湖石后往这里瞧。
李泓浵见他发现,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林沐风不知李泓浵又要做些什么有没有帮手,亦往后退了一步,细细听声确定左右无人,道:“李小姐,好兴致啊。”
“本来挺好的,现在不好了。”
林沐风望向李泓浵,上一次在屋里他也算是劫后余生,心有余悸,没怎么正眼看她,那一日倒是留心赵雪晴生了孩子富态了不少;眼前的李泓浵亭亭玉立,没有烟姑娘的风流媚态,只有一张忿然于色的紧绷面皮,但别有一番韵味。“看来是我碍你眼了。今儿你们是不是送周洁那个丫头好些名贵的首饰?”
“是我嫂嫂硬要送的。”
“谢谢!下次便不要这样了,太名贵的东西我们受之不恭!”
“你林大将军有什么受不起的。”李泓浵冷笑一声,“这偌大个京城都是你们的。”两人话不投机僵在当地,这时嫂嫂的屋里传来孩子的哭闹声,李泓浵想到李家的独苗还在“林大将军”的“魔抓”之下,换了副口气道:“是我嫂嫂见你家周小娘子不开心,怕是什么烟姑娘、柳姑娘的她瞧不过又比不过,在那里伤心;我嫂嫂好意拿些首饰哄哄她,人靠衣装她虽还未长成但戴些首饰也有了几分颜色,她自己也高兴。”
“李嫂费心了。改日我让周洁给你们送些吃食来,听闻李嫂身子一直不大好,若有什么需要言语一声。”
林沐风告辞,李泓浵本想对月祷告,祈求老天保佑李家平平安安,王贼早日覆灭,但是林沐风占了院子里的风水之地,现在林沐风告辞,李泓浵这才发觉自己后背都已经湿了。“惭愧,这贼子有什么好怕的,当日生死一线间我都过来了,今日竟如此紧张。哎,或许一死才能了了这许多烦扰,可他当日为何要留我一命呢?良心发现?不可能!没要了他的命真是命不该绝!”
李泓浵听屋内孩子啼哭之声不绝,匆匆一拜,就回去帮忙照看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