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山被带进了一间屋子。警察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楚，想问一句可那人已关上门出去了。没办法，他只得坐在椅子上，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他和这件事无关，充其量就是个证人，警察也不能把他怎样。他于是松了一口气，回忆起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事情十分蹊跷，这是显而易见的；但这个也没有交代的必要，毕竟只是他的猜测。而那人倒得很离奇，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刘去华到底有没有打他，李义山不能确定。可就算是打了，好比推了一把，也不至于推得大出血啊，哪里就流血漂杵了呢？可事实偏偏令人难以置信，一个人好端端的，骂街半日，然后就让救护车拉走了，至今生死未卜。若还活着，刘去华跟此事终究脱不了干系；若死了，只怕还要追究刑事责任。正想着，门开了，两个警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大摇大摆地坐下。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摞文件，朝桌子上一扔，说道：
“姓名。”
李义山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哪个义哪个山？”
李义山回答了。
“干什么的？”
“报社的，日报社。”
“跟那个叫刘去华的是什么关系？”
“同事。”
“事发的时候你在哪？”
“车上坐着。”
“为什么不下车？”
“……”
“说话，你聋了？我问你，为什么不下车？”
“身体不舒服。”
“咋不舒服？”
“……落枕。”
“有医院证明没有？”
“没有去过医院。”
“没证明就说没证明，别的我不听，懂不懂？”
“懂了。”
“刘去华是你的同事？”
“是。”
“你的同事出事了，你就眼睁睁地看着？”
“……我没以为会出事。”
“那你是怎么以为的？”
“……就是普通交通事故。”
“从撞了车到我们出警，有多长时间？”
“……我没看表。”
“我没问你看没看表。没看表，没看表不能估计吗？”
“……可能半个……半个小时左右。”
“普通交通事故需要这么长时间去协商吗？”
“……”
“问你话呢，说话！”
“我不知道，我没有车。”
“这半个小时，你都看见什么了，详细地给我说一遍，一个细节也不许漏了。”
说可以，但“给他说一遍”的指令却不太为李义山所待见。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作为一个讲文明树新风的良民，李义山何曾见识过这种阵仗，说不害怕是假的，尽管他并未犯法，也不知道这位气势汹汹的警官为什么态度这么蛮横。他说：
“我看见……先是车撞了，追尾了，然后刘去华下去跟前面的车主商量怎么办。那位车主样子特别凶，也不讲理，二话不说就骂人……”
警官的眼珠子瞪得老大，说道：“你不是没下车吗，咋知道他们说啥了？”
“坐在车上也能听见，那人嗓门可大了。”
警官笑了，说道：“继续说。”
空气比刚才舒服点。只听李义山说道：“他们两个都骂人，骂的还尽是贼难听的话。骂了半天，也不知道想要什么赔偿，光是骂，既不说撞车的事，也不说找交警，就是站在路当中骂。后来刘去华实在忍不住了，就推了那人一把……”
“推了哪人一把，进医院那个？”
“不是，他没推那个人，他推的是另外那个人。”
“他没推那个人，为啥那个人躺地下了？”
“……我也不知道，车上看不太清楚……”
“既然看不清楚，你怎么知道他推谁了没推谁？”
“……我记得他好像没推那个人……”
“别你记得，也别好像。你说，你到底看清楚没有，他到底推了哪个人？”
“……我记不清了……”
“你刚才不是说你看见他推了那个人吗？”
“……我记得我看见的是他推了那个没进医院的人，但是车上也看不了那么真切，所以有可能我看错了……”
“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如果非要说我看见什么了，我只能说我看见刘去华推了那两人其中的一个；至于到底是哪一个，我说不上来，确定不了……”
“当事人和目击者都说，他推的是进医院那个；他自己说，他推的是另外一个。手机拍摄的视频我们也看了，没法断定他到底推了哪一个。但是现在有一个人进医院了，还流了很多血。要是没人告诉我，我还以为是凶杀案现场呢。”说罢，两位警官相视一笑，似乎是在说，遑论推一下，就是一百下，也推不出血来，更何况还是那么大一滩。就是传奇里面的武林高手，想必也没这个本事，别说这个其貌不扬的记者了。
笑完了，警官继续说道：“所以，你的证词对你的同事来说很关键……我再问你，和刘去华发生冲突的一共几个人？”
李义山想了想，说道：“发生冲突的是两个人，后来从那辆车上又下来两个人，一共四个人。”
“这四个人都骂他了？”
“没有。骂他的是先下来的两个人，后下来的两个人没骂他。”
“后下来的两个人干什么了？”
“后下来的两个人……也没干什么，就是一下来就大喊大叫，说是‘刘蕡打人啦，工部文学奖得主打人啦……”
“刘蕡是谁？”
“刘蕡是刘去华的笔名。”
“这两个人认识他？”
“我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认识他。”
“他听见他们这样叫有什么反应？”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反应。”
“他背对着你，那两个人呢，面对着你？”
“……好像是……”
“那两个人什么样，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好像也没什么异常……”
“看不出来他们是对熟人做这些事，是吗，从表面上？”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那哪能看出来？”
“既然看不出来，他们是怎么把刘去华和刘蕡联系在一起的，你这个同事很有名吗？”
“有名……有点吧，也谈不上很有名。他就是个写小说的，也不是什么大明星。名气倒是有，但是不大。”
“他的长相很多人知道吗？或者说，很多人认识他吗？”
“他……有那么几次抛头露面的……经历，上过电视，上过报纸，公开演讲过……别的也没什么了。”
“那几个人从一开始就认出来他了吗？”
“……我记得是骂了半天然后认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