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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此时的温哥华正是一派郁郁葱葱的夏季景象,草地早已变绿,树梢也已长满了翠绿的枝条。海边的观景道上,身着轻快运动衫的慢跑者头戴蓝牙耳机,目视前方,步伐矫健;头戴自行车安全帽的骑行者时不时地停下车来,欣赏美景;从世界各地而来肤色不同,语言不同,就连服饰也不相同的人们,三五成群,他们有的头戴遮阳帽,胸前挂着一台相机,忙于摄影留念。公园的碧绿草坪上,两个身材颇具魅力,皮肤白皙的女郎慷慨地穿着比基尼,静静地趴在毛绒绒的毯子上享受日光浴。人们尽情地享受着夏日的温暖,就连海鸥也和从温哥华港的水上机场起飞的小飞机一起,在天空中轻快地飞翔。在城市北面高高的山峰上,依旧是皑皑的白雪,再往上,则是无限湛蓝的天空。

此刻,在靠近中国城的黑斯廷大街上,零零散散地有几个“行尸走肉”般的人在游荡。林川和志刚拐进这条街,就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他们蹲在某个角落里,有人坦胸露背,有人正试图吃力地站起来,有人对着空气在大声地说话。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的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以他们的衣着来看,似乎并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迎面走来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人,胡子却刮的十分干净,他消瘦的脸上被岁月刻画出一道道皱纹。当他从林川和志身边走过的时候,很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其实除了他的披头散发,他的衣服还算完整,若要认真地评判一下的话,他可算是这条街上除了林川和志之外唯一称得上是体面的人。刚和那位体面人擦肩而过,就有一只死狗映入了林川和志的眼帘,狗躺在一颗大树下,可以断定是一只泰迪犬。这狗应该是刚死不久,若不是看的仔细,还以为它在睡觉。这让林川想起,小镇的木质电线杆上常常会被贴上寻狗启事。格式大多是爱犬的照片下面写着此狗的名字,于何日何时丢失,主人甚是思念,若有见闻者,请拨电话号码×××,必有重谢云云。此刻,也许这只泰迪犬的主人还在满怀幻想地等待它出现在自家的门前呢,可它却在这个地方早早地结束了生命,开始了新的轮回。

在一个算不上是肮脏但却也不干净的小角落里,有一个身穿黑色背心的女人,赤着脚蜷缩成一团,她低着头,双臂抱膝,凌乱的棕色头发覆盖着她的脸庞,似乎是在那里哭泣。在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印第安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他高大强壮,坦露的双臂上印着一只雄鹰的刺青,他的卷发披在肩上,有点凌乱不堪,他黝黑的皮肤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更让他格格不入的是他脸上的笑容,他一直盯着林川和志在笑,看上去却完全没有恶意,但是又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林川和志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在一间小披萨店的门口,一位衣衫褴褛,满脸皱纹且目光无神的瘦弱老头儿双手捧着一小块披萨颤巍巍地从店里走了出来,口中念念有词。林川从他身边经过,明明听见他唱到:

O Canada!

Our home and native land!

True patriot love in all thy sons command.

……

那声音虽然很小,但却分明清晰。

当林川和志正欲加速向前走的时候,一位骨瘦如柴的老太太迎面而来。她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伸向林川和志,那只手上布满了皱纹,晃来晃去,以近似哀求的目光说道:

“God Bless You! God Bless You!”。

林川和志慌忙掏了掏口袋,把所有的零钱都放在了老太太的手里,那大概有二十多加元!老太太连声说了句:

“Thank You. Thank You. Have A Nice Day!”便走开了。

林川和志刚扭过头前行了两三步,便听见老太太喊道:

“Help! Help! He Is A Robber!”

只见一个跛脚的流浪汉手里抓着一些零钱正在跛着脚跑离那个老太太,并不时地憨笑着。有一些硬币掉在了地面上,老太太弯腰捡硬币的时候,那位印第安壮汉却拦住了跛脚抢劫者,并将他手中的零钱送回了老太太的手里。然后,印第安人朝着林川和志又笑了一笑,和刚才的那种笑如出一辙。林川和志报以微笑,直看着印第安人走回哭泣女子的身边。

林川感觉到,这条道路的卫生状况连同道路上人的精神状态明显被周围的几条街甩出了好几条街那么远。在这样一个国际化的都市里,它的存在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当然,伴随着这一切发生的,是从耳机里面传来的莫扎特第四十交响曲,那略显伤感以及痛苦的旋律和眼前令人震惊的场景,让林川有一种莫名的悲伤和不安。唯一让林川和志感到安心的是,当他们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看到了一辆警车。警车停在转弯的地方,车上坐着一位警察,警车旁边还站着一位,手里拿着警棍。他们紧紧地盯着这段街上的一切,每一个人,每一个动作。看得出来,他们的神情并不轻松。

“我的神啊!这是什么情况?”林川惊叹道。

“温哥华有一条著名的堕落街,也许就是这里吧!”志回答道。

“哎!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啊!”林川笑着感叹道。

“是啊!看这里的人民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呢!”志笑道。

“不过我们还算幸运,碰上了英雄!”

“那个印第安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

“嗯!算个英雄吧!”志接着说道:“喏!前面就是唐人街了!”

“太好了!”林川如释重负地说道。

他们在一个街角拐弯,便到了唐人街。这里以繁体字标示的店铺林立,各种水果店沿街摆开。马路两边种植着银杏树,两旁的建筑犹如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香港电影里面的样子。再往前走上几百米,便到了中华文化中心。中华文化中心背靠中山公园,是一座传统的中国式建筑,青色琉璃瓦覆盖的屋顶,飞檐上精致的雕刻,看上去让人顿生亲近之感。在文化中心对面的一个小广场上,树立着一个“中”字形的纪念碑,正面刻着“加华丰功光照日月”,背面则是“先贤伟业志壮山河”,纪念碑的两侧是两尊华人塑像,一尊铁路工人的形像,一尊士兵的形像,以此纪念加拿大华人为建设、保卫加拿大所作出的贡献。中山公园是一座苏州园林式样的公园。光看名字,便知道是为纪念“国父”中山先生的。在公园的正门口,还有一尊中山先生的半身塑像。

逛完了各种公园和小区之后,看看时间还早,两人便决定到UBC游览一番。林川本对UBC不知所向,而志的一句“在UBC你也许会有偶遇哦!”更是让林川莫名其妙起来。

两人乘坐巴士,在行程的最后一段经过了一片不大的森林,刚过森林便是巴士的终点站。顺着终点站往前走,一座规模宏大的校园出现在两人的面前。在这里,林川终于明白原来UBC就是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这所世界著名的大学就坐落在温哥华市中心的西南角半岛上,紧靠弗雷泽河入海口。UBC可谓是加拿大最难申请也是淘汰率最高的学府之一,这里云集了世界各地的高材生来此深造,当然,其中更是不乏中国学子的身影。毕业一年之后,林川又一次走进了大学校园。

他们在UBC的一间餐厅里坐下来,时间早已过了正午,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加上走了大半天的路,肚子里更是空空如也。两人要了一点儿点心和饮料,找了靠落地窗的桌椅坐下来,谈论着这天的见闻。不经意间,林川向志背后看了一眼,对面不远处坐着一个白人女孩,可以肯定那白人女孩儿是在哪里见过的,只不过一时却想不起来。而白人女孩对面坐着的另一个人,那人的背影却让林川如此地熟悉。她齐肩的头发披在米黄色的衬衣上,举止神态似曾相识,但又有些模糊。看着林川痴痴的目光,志问道:“Tom,看谁呢?这么目不转睛?”

“那个人!不是任静静吗?”林川顺口说道。

“图书馆女孩儿?”志扭头望去。隔着他们有三张餐桌的地方,正坐着任静静和她的同学,在她们的餐桌上放着两杯饮料和一本书,而两个人正投入地谈论着什么。

“过去看看?”志问道。

“应该是吧!如果没错的话!”林川说着便起身,“我去那边看看啊!”

“不会吧!不会这么快吧!”看着林川的背影,志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道。

任静静是一位正在UBC念书的女孩儿。两年前,她以优异的成绩被UBC录取,更是满怀信心只身一人来到温哥华,怀着美好的憧憬开始了在异国他乡的学习。在这个年龄出国留学无疑是众多学子的梦想,而随着近年留学门槛的降低和家庭财富的增长,有越来越多的学子走出国门,他们不但人数众多,而且呈现出低龄化的趋势。但真正能够凭着优秀的成绩而拿奖学金出国留学的人,可以说算不上很多,而任静静就是这“算不上很多”之中的一位。与那种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读似的努力方式不同,任静静在学习方面的天赋与生俱来。整个高中连同大学时期,她从来没有通宵达旦学习的习惯,只是上课认真听讲,课下及时复习,绝对算不上特别用功,但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她乐观开朗,喜欢帮助别人,经常看到她戴着黑边眼镜的脸上挂着纯净的笑容。

而此刻坐在任静静对面的白人女孩Bella,是她的朋友,平日里在小镇的图书馆做兼职管理员。因为前段时间临时有事,便找任静静代替了几天,这才有了林川和任静静在图书馆偶遇的事情。

林川走过来向任静静打招呼,任静静固然十分吃惊,显然她对林川并没有忘记。她笑着站起身来向Bella和林川介绍对方,林川礼貌地和Bella问好。互相打过招呼之后,Bella有事离开,便留下了两人。

从任静静的眼中透漏出一丝惊喜,就像林川一样,他们为彼此的不期再遇而高兴不已。

“太意外了,你怎么在这里啊?”任静静微笑着问道。

“今天休息!来Downtown玩呢!没想到就转到这边了。原来你在这所大学念书,好厉害啊!”林川激动地说道。

“过奖,过奖了!对了,上次你说你在这边学习飞行是吗?”任静静笑着说道。

“是的,是的!你,你,你一直都好吗?”林川盯着任静静,如同遇到了久未谋面的知己。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激动,他回想起上次见面之后的思念以及面对杳无音信的痛苦,而他现在又不能表现的太过亲近,因为这只是他们的第二次正式见面,双方并没有深入的了解,更没有过多的交谈,更不敢确定对面的这个人是否像自己一样倾慕对方。他不知所措,只是直直地看着任静静。

“挺好的!就是学业有些忙,每天都要泡图书馆。不说这些了。你呢?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感觉很好玩吧?”任静静问道。

“还、、、还行吧!对了,你现在不去小镇了吗?好久都没有看你在那里了!”林川接着问道。

“嗯!是这样的,我那段时间本来是代替朋友的,就是刚才的那个女孩儿,她在那边做兼职!”任静静笑着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我记起来了,刚才看到她时印象中是见过的,可就是想不起来,现在你这一提醒,想起来了。”林川恍然大悟道。

“嗯!不过那个小镇好漂亮啊!种了那么多的樱花。”

“是啊!而且那时正是赏樱的好时候呢!”

“嗯嗯!”任静静说。

“对了!光顾说话了,向你介绍一个人,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师兄——ALEX!”林川忽然想起了志还在旁边的餐桌上,便带着任静静走到了志旁边。

志正望着两人聊天,他看到林川和任静静走过来,便微笑着站起身来。

“嗨!ALEX,这是任静静!”林川向他介绍道。

而此时任静静也伸出了手,微笑着向志说道:“你好,ALEX!”

“早有耳闻,果然名不虚传!仙女啊!”志也伸出手来,同时露出了他那阳光般的笑脸。

“什么早有耳闻?”任静静笑着问道。

“哦!经常听Tom提起你。对了,你们是在小镇的图书馆认识的吧。他很喜欢你的!”志笑着说道。

“啊?Alex,你?”林川红着脸慌忙止住志往下说。

“哈哈哈哈!”

“对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走了一整天,肯定饿坏了吧!我知道离这里不远有家中餐馆,很地道的加拿大式中餐,请你们吃晚饭吧!”看着林川羞涩的模样,任静静大方地说道。

“哦?加拿大式中餐?那到底是中餐还是加餐,亦或是西餐?”林川笑着问任静静道。

“吃了就知道了!”任静静笑着回答道。

“好主意!”志笑着说道。

原来,当志听到林川图书馆偶遇任静静的事情后,便想要帮助林川打听任静静的消息。温哥华的名校并不多,而志的同学又恰巧在UBC念书,于是志便问了同学,果不其然,虽然同学了解到任静静在UBC念书,但是两人不但入学年份不同,连专业也不相同,更是没有过任何的交谈,不方便去找对方。但是这个信息对志来说已经足够重要了,他想着这次和林川来UBC,即使不能碰上任静静,也至少可以让林川知道任静静就在这里,以后多来几趟,自然有相遇的时候。

任静静带着两人走出校园,经过校门口前的两条街,在一个街道的拐角处走进了一家中餐馆。中餐馆的布置完全是中国传统样式的,落地窗上贴着福娃,桌子和椅子也是中国传统样式的实木做成,扬声器里面传来《茉莉花》的声音。来到这样一个餐馆里,让人倍感亲切和自然。当然,更让人亲切的是老板娘的态度。当她看到任静静走进来的时候,先是一怔,然后便快步走过来拉着任静静的手嘘寒问暖。从她的口音里,可以听出她是江浙一带的人。确切地说,她来自上海。任静静曾经在这家中餐馆做过兼职,自然和老板娘很熟。因为本学期忙着写论文,不但兼职做不得,人也很少来这边。

老板娘带着三人来到一个靠着落地窗的长方形餐桌前坐下。

“这个是张姐,人超好的哦!”任静静笑着给林川和志介绍到。

“张姐好!”林川和志异口同声喊道。

“张姐,这位是林川,这位是ALEX。他们是我的朋友。”任静静笑着向老板娘介绍到。

“你好!你好!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的啦!今天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去安排厨师做噢。”张姐笑着说道。

“谢谢张姐,我们自己来吧!”任静静笑着说道。

“好好好,你们自己写啦,总之啊!不要客气的啦!”张姐笑着说道,然后便走到门口迎接客人去了。

“你和老板娘这么熟?”林川问道。

“以前在她这里做过兼职的,所以比较了解,人很好的,对我也很照顾,总说出门在外不容易,能照应着自然最好。”任静静说道。

“那么,想吃些什么呢?”志看着菜单说道。

“你们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任静静微笑着问道。

“忌口?这个没有吧!”林川说着向志看去。

“没有!”志摇头确认。

“不是说飞行员在饮食上要特别注意吗?”任静静问道。

“没有!正常吃饭就行。”林川笑着回答道。

林川想起了麻婆豆腐,便问任静静,任静静说这里的豆腐太软,做皮蛋豆腐倒是可以。三人看了看菜单,点了些家常炒菜,便从温哥华的天气聊起,进而聊到彼此的经历。志滔滔不绝地说些航校和学习飞行上的事情,而林川和任静静则在一边认真聆听,偶尔的一个笑话则让两人忍俊不禁。当志说到自己的女友董雪要来温哥华时,任静静很是兴奋。她邀请志和董雪来UBC游玩。而说到自己,任静静则和林川有着相似的家庭背景,她从小学习优异。当了解到任静静只身一人来这边求学的时候,两个人都禁不住地啧啧称奇。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空慢慢变暗,华灯初上,照亮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在这初夏的晚上显得温馨而安静。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当三人走出餐馆的时候,天空早已布满繁星,微微的海风带着一丝丝凉意,摇摇欲坠的新月犹如一弯细细的眉毛,悬挂在大海的上空。三人走回校园,走到任静静的单人宿舍门口。志借口到便利店买包烟,留下林川和任静静,两个人互相留了电话,约定他日再见。由于时间不早,林川和志便乘车回小镇。

巴士在空旷的马路上飞奔,微风吹动着树梢轻轻摇摆,在路灯的照耀下,瞬间在车窗上留下凌乱的影子。车厢里出奇地安静,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赶夜路的人,以困倦的目光呆呆地望着窗外。林川和志坐在车厢后部最后一排座椅上,志闭着眼睛,头靠在座椅后背上,似乎是在休息。林川则木木地望着窗外的夜景,他满脑子全是任静静的影子,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形态举止,进而联想到她的经历背景。一个人不远万里来此求学,必然经过了种种的磨难,想到这些,林川不免地由衷佩服起任静静来。

志在旁边闭着眼睛叫林川,可他思考的太深入,以至于志看着他晃了晃他,他才从深思中跳了出来。时间过的飞快,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小镇下车的小站。此时月黑风高,安静至极,空气中弥漫着花粉的清香,繁星布满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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