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雪昭沉冤觅佳还
忽然，马蹄声‘踢踏’，从王府侧门里，走出一匹黑马，马儿皮毛亮滑漂亮，马上的人更是俊英非凡。
云彩顿住脚步，突然躲到了一旁的房屋后面，明明已经如自己心愿地见到了他，可是她为什么这么紧张，见到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好久不见吗？两年不见，他还是那么的神奇高贵，自己呢？云彩摸摸自己的脸，看看自己的衣着，她已经变成了农妇的模样，他还认得自己吗？
正犹豫着，马蹄声已向云彩的方向接近，云彩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了许多，从角落里走出来。
“释…”
“渊哥哥，等等我！”
云彩的声音被一个女声打断，侧门里，又踏出一匹白马，白马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笑颜如花，大眼忽闪，美丽高贵。
元释渊回过头，看着白衣女子的眼神变得温和，“思芙，我不是去玩，你乖乖呆在府里，不要再乱跑了。”
“我不要！”白衣女子嘟着嘴，“渊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元释渊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揉揉她的头，“走吧。”
“嘻嘻，渊哥哥最好了！”白衣女子欣喜地笑着，拉住了元释渊的手，双双缓行。
元释渊淡淡地笑着，忽然感觉好像有一道灼灼的视线正看着自己，他看向四周，并没有一个人影，心头，涌起一股失落感，有一刻，他感觉到了她的存在。
云彩靠在墙上，任自己的身子慢慢滑落。她该想到的，两年了，他的身边不可能没有别的女人，或者，他早已不记得她了，他也没有什么理由记得自己，为他挡的一箭也算是对他救命之恩的报答，高高在上的小王爷，该和白衣女子那样的女人在一起才登对。
云彩眨掉眼里的泪花，木然地站起身，低垂着头，呆呆地离开王府门口。
天空忽然被乌云遮盖，灰蒙蒙的，雨似下非下。
“这种天气，让人有想流泪的冲动。”官道上，一匹骏马之上，坐着一男一女，女子怀抱着男子的腰身，头靠在男子背上，语带悲伤地呢喃着。
男子侧耳倾听，大掌抚上女子柔嫩的手，冷峻的脸上竟泛着出奇的温柔，“马上就到了。”
女子回握住男子的手，十指交缠，低低喟叹一声，闭上秀目。
男子柔柔笑着，轻扯缰绳，让马儿放慢步伐。
“柳隐？”迎面一白一黑两匹马朝他们走来。
元释渊看到他就好像雨过天晴一般豁然开朗，他利索地从马上跃下，走到柳隐的马前，“你？那个丫头跟你在一起吗？”
柳隐看了他半晌，才淡淡开口：“你吵醒我的妻子了。”
妻子？元释渊扭头看看他背上靠着的人，“范彩芙？”
范彩芙悠然睁开眼，看看马下的人，这个人仍是从前雄姿英发的小王爷，只是此刻的他满面憔悴，她微微一笑，“小王爷，好久不见，你变丑了。”
元释渊苦笑一声，“你见过云彩吗？”
“莫不是这两年来你见人都问这一句？”范彩芙打趣道。
“请你告诉我吧，她在哪？”元释渊无视她的嘲讽，孜孜不倦地继续追问。
“你找她干什么？再替你挡刀挡箭，还是做丫头？”柳隐挑挑眉，冷冷地看着元释渊，“让开，别挡了我的路。”
“大胆！你是何人？敢这么跟我渊哥哥说话！”元思芙听了半天也弄不懂这一男一女到底和渊哥哥是什么关系，但看这个男子虽然英姿勃发，却对元释渊无礼，这她可瞧不过去。
“哦？小王爷，这个是你的新欢吗？”范彩芙从柳隐身后伸出脑袋看了元思芙一眼，嘻嘻地笑着，“原来是端王府的小郡主，可是要亲上加亲吗？”
元释渊张嘴半天无语，看来这两个人是无意告诉他，他叹了口气，“是或不是已经无所谓了，两位请吧。”
说完，把马带过，往前走去。
“渊哥哥！”渊哥哥为什么这么忍让这两个人？元思芙气恼地轻踢马肚，追上元释渊，经过两人的马时，细细地看了范彩芙一眼，这个女子认识她，怎么她对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元释渊！”柳隐皱皱眉，没想到自己竟会对他心软，“要找到表妹，先回答你，你为什么要找她？”
元释渊的身体僵住，半天没有回身，为什么？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他只知道，他需要她，需要她在自己的身边，把她好好地保护着，不再让她受到伤害。
“你爱她吗？”范彩芙好笑地问道，没想到当初瞧不起爱情的元释渊竟也陷入爱情的沼泽无法自拔。
爱？是爱吗？对那个丫头？
“想通之后，到城外吴家村找我。”柳隐抛下话，握紧范彩芙的手，带马轻驰而去。
“渊哥哥？”元思芙有些不安地看着呆愣发呆的元释渊，跳下马走到他的身边，“你怎么了？这两个人是谁？云彩又是谁？嫂嫂不是范小姐吗？”
“思芙，爱是什么？”元释渊凝着眼，看向元思芙。
“爱？”元思芙被问住，苦苦一笑，她和大哥、三哥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她早已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爱，就是纠纠缠缠，剪不清理还乱，看不见会思念，见到又拼命相互伤害，以为这样就可以看到对方的爱，结果，唉，伤害还是伤害，不付出永远得不到爱。”一个声音从他们头顶处传来。
元释渊和元思芙同时抬头，却见细细的木屑缓缓落下，头上细细的树梢上，竟坐一个男子，他不看他们，只静静地雕着手里的木头。
元思芙看到他，脸立刻冷下来，“你若真的懂，又为什么还要伤人？”
树上的人轻盈地落下树来，走到元思芙身边，眼眸忽闪，展露笑容道：“小芙儿，你这次跑得太快，我追得差点喘不过气，求求你别再跑了。”
“谁理你？”元思芙冷哼一声，重又跨上白马，“渊哥哥，我先走了。”
男子也不着急去追，转向元释渊，脸上仍带着有些无赖的笑：“二哥，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元释渊也笑着，握起拳头捶锤他的胸膛，“释若，先不要和我叙旧了，还是先去追思芙吧。”
元释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敛住笑，“既然二哥这么说，那…”
话未说完，人已经箭一般的飞出。
‘吴家村’？元释渊顿住笑，不管如何，他要先找到她再说，他调转马头，一跃而上，疾驰而去。
云彩走到城门处，远远就看见爹爹早已在那等候，原来，他是为了自己才带着她进城的吗？云彩有些惭愧地看着日渐老去的云漫天，经过了十年才和爹爹重逢她却和他大吵了一架，中箭受伤之时，爹爹为了她遍访名医才留住了她的一条贱命，她不该再伤他的心了。
“爹，我们回去吧。”云彩努力地展开一抹笑，伸手挽住爹爹的胳膊。
云漫天惊奇地看着云彩，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女儿笑，但是，知女莫若父，他仍看出了她的笑有些勉强，“彩儿，怎么了？”
云彩摇摇头，“没有，彩儿从今以后再也不惹爹爹伤心难过了。”
“你去见过他了？”云漫天仍不放过的追问。
云彩的笑僵了僵，知道什么都瞒不了自己的爹，她点了点头，“但是，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我们还是回去吧。”
“什么？糟糠之妻怎可弃？爹绝不会放过他。”云漫天喘着粗气，气得浑身颤抖，好容易才决定让女儿再回到他的身边，不想他竟然背信忘义，忘了当初女儿为了他差点丢了性命。
“不要。”云彩强忍的泪终于倾闸而出，“爹，那样只会让我更不堪。”
云漫天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想发作又不能，最后只得仰天长叹，“清荷，你说我们的女儿是个诅咒是个恶魔，岂知她从没害过人，即使是诅咒，也只把这些诅咒留给了自己，所以才会一直这么苦命，九死一生，已够坎坷，是时候让她过过幸福的日子了。”
春，柳枝曼飞，柔软的柳絮飘舞着穿过窗棂，落在干净的石板上，轻轻摇摆。
窗口，忽然闪现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他动也不动地站着，眼神专注地看着屋内床榻上躺着的人儿。
她瘦了，下巴尖尖，即使在沉睡中，眉头仍紧皱着，可是被噩梦纠缠？元释渊伸手抚上窗台，正想一跃而入，忽然一只洁白的小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摆。
元释渊低下头，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女娃，长得可爱伶俐，大眼滴溜溜地乱转，好奇地看着他。
“你在干什么？”
“嘘！”元释渊做出禁声的手势，蹲下身，仔细地看着这个女娃，她长大后一定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
“我在看里面的姐姐。”元释渊笑着拧拧她柔嫩的鼻子。
妹娃皱着眉，却没有拍开他的手，这个叔叔长得还不错看，她就大度的原谅他一次。
“你敢偷看云姐姐，我爹爹还有黑伯伯，云爷爷，柳大哥都不会放过你。”妹娃睁大双眼，煞有介事地‘恐吓’元释渊。
看到她可爱的模样，元释渊不禁低低地笑着，“说了这么多名字，那你叫什么？”
“妹娃。”妹娃撇撇嘴，咕哝着。
“妹娃？这个名字很有意思。”元释渊又禁不住伸手捏捏妹娃的小脸，这女娃长得真是嫩滑。
“真的吗？”妹娃欣喜地叫着，这还头头一次有人夸她的名字，虽然她不是很明白有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已足够她骄傲了。
“妹娃，你在和谁说话？”屋内，慵懒的女声细细传出。
妹娃笑着踮起脚尖，趴在窗台上，大声叫着，“云姐姐，快过来，这个人说我的名字好听呢。”不管是怎么有意思，在她的理解肯定是一句赞扬的话，所以用好听来代替也不为过。
云彩拢拢身上的薄衫走到窗前，拍拍妹娃的头，左右看看，除了妹娃，她没看到别人啊，“人在哪呢？”
“咦？”妹娃脑袋乱转，却再找不到那个帅帅的身影。
云彩笑着，伸手轻弹妹娃的额际，“好了，你这么起床找我干什么呢？是不是你爹爹又罚你抄写三字经了？”
“我才没有！”妹娃跺跺脚，不依地叫着，“云姐姐，他刚才还在的，他刚才站在这里，我问他在干嘛，他还说在看你，他长得很好看的，笑起来像…像柳絮一样温柔。”
云彩听着妹娃的形容，心头忽然莫名地一震，这样的人，她也曾经见过的。
“哼！”妹娃嘟着嘴哼哼着，随脚提着地上的柳絮。
“乖妹娃，姐姐信你的话。但是，你先告诉姐姐，你今天怎么没去私塾上课啊？”云彩回过神，捏捏她的脸，嫩嫩的，像摸着豆腐一样。
“今天先生病了，所以…呀！”妹娃惊叫一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大清早来找云姐姐，“我本来是想和姐姐一起上山去的，昨天我去山上玩的时候发现一种好漂亮的花，我们把它采回来种好不好？”
“妹娃！”远处，一个魁梧大汉大声吼着，气势汹汹地朝云彩的窗前走来。
妹娃缩缩小小的身子，打了个冷战，可怜兮兮地看向云彩。
云彩摇摇头，狐疑地看着她，“先生生病是不是又是因为你？”
妹娃大眼转悠着，无辜地扁着嘴，“谁叫先生说我的名字不好听，要给我改名字，我不服，用爹爹的话来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丈夫做出的事哪有悔改的，虽然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但总有一天也要成为像我爹爹那样的江湖儿女，所以当然也要效仿爹爹，我很用力地跟先生解释了半天，谁知道过了半个时辰，我话还没说完，先生就捂着头倒下了。”
“你还有理了！还不快跟我去给先生登门道歉！”老白费了半天劲才竟喷之欲出的笑意压住，大手拎起妹娃往回走。
“云姐姐！”妹娃在爹爹的怀里仍不住地扑腾，回过头大叫：“你帮我采回来嘛，就在半山腰那，很漂亮的，五颜六色的，我要红色的。”
云彩无奈地点点头，直到妹娃的声音渐渐远去才回过身步回屋内。
山路上，一个身影悠然地走着。离她不远的树林里，一抹蓝色身影紧紧地追随着。
风阵阵吹过，云彩忽然回过头，她总觉得有一个身影就跟在自己的身后，可是却寻不到他的踪迹。
云彩沿着山路一路走来，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奇异的花，料想妹娃是不会骗她的，大概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是钻到树林里去了。看着长着茂密树木的深林，云彩叹了口气，怕什么呢？就当是闲来无事散散步好了。
眼看着云彩一步步走进危险的密林里，元释渊想叫又叫不出口，不知为什么他却不敢去面对她，时隔两年，她的身影仍孤寂清冷，欢乐似乎从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而自己呢，却也曾经是她忧愁的来源之一。柳隐的问题仍回荡在他脑海里，他爱她吗？是同情，是占有？没有答案的问题，居然让他有些胆怯，胆怯自己的答案，也害怕听到她的答案。
握紧拳头，元释渊跟在她的身后。
天空中，密密的云层将太阳掩藏，春天亦是寒冷，风，忽然变得猛烈起来，夹带着点点雨丝吹拂在云彩的脸上。
云彩伸出手接住一两点雨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在雨天，他高傲优雅得周身都散发出不可言喻的威严和尊贵。命运早已注定，他和她站在两个世界里，又怎么会有交集？为什么心里明明清楚得不能更清楚，他的音容笑貌却不停地钻进她的脑子里、心里作乱？
云彩慢慢地蹲下身，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脑海里浮现出他温柔宠溺的眼神，是他看着那个女子的眼神，他们…他们会过得更幸福，起码，她懂他，比她更知道他。虽早已有肌肤相亲，她却还是不了解他，只因在她心里，他就像神佛一般，就如同天上的月儿一般，阴晴圆缺都是神圣不可随意猜想的。心口一阵阵发疼，云彩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慢慢地写出他的名，释渊，释渊。
元释渊站在远处的树下，心头一阵阵抽紧，这丫头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下？她的样子好像很痛苦。他不自觉地往前走着，眼睛始终停留在云彩身上。
“怎么了？”元释渊走到云彩身后，干涩地开口。
闻声，云彩吓了一跳，树枝深深陷入泥土里，这个声音，低沉的醇厚嗓音，是自己的想象吗？思念成灾，让她产生了幻听？云彩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地回过头。
是他！虽然此刻他的眼神温柔，不再似从前的冷漠，虽然他的脸颊已经消瘦，虽然他的神情憔悴，虽然他…他已经属于别的女人，但是，他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她的脸颊已经真实地感受到了他的手的温度，温暖得就像阳光一般，触摸着她的脸庞。
不！她不该再受到他温柔的诱惑，云彩睁大迷乱的眼，急急往后倒退，靠近他就是万劫不复的开始。
雨丝已经变成了雨点，干燥的泥土已经渐渐湿润。
云彩一脚踏在一块青苔上，湿软柔滑，将她滑到。
“啊！”
尖叫声中，两个身影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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