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妹静静欣赏了一会儿这银杏树带来的震撼,转眼就看到了那个正看着她的人。
她泯然一笑:“师太是不舒服吗?您不用出来见我的。”说着已经伸出胳膊,扶住了那女尼。
在七妹眼里,眼前这位虽然穿着佛门緇衣,却看上去楚楚欲倒、有种大病初愈的孱弱。
“你不怕我吗?”开口是一道清浅得仿佛随时都能随风飘去的嗓音。
“怕你什么?”七妹笑了笑,“我有时候出门,家里人也会让我带上帏帽的,蒙上脸也没什么啊,师太能开恩收留,七妹已经很感激了。”
“进去吧。”瘸腿女尼嘴角微微一弯,像是笑了笑。
七妹这才发现,她的嗓音也很清越,有种脆脆爽爽的感觉,跟她冷冰冰的样子一点也对应不上。
出于一种莫名的信任,七妹跟着两个女尼就这么进了屋子。
走进去,七妹又暗暗吃了一惊,这屋子一点也不像是清修之人的住处,倒像京城大家女子的一处起居室,很温暖,又处处透着舒适。
屋里的桌案上并没有摆放菩萨、神佛的塑像,而是密密麻麻摆了十多盆水仙,正舒展着翠绿的叶子,有的已经抽了苞,想来用不了几天就能满室吐芬了。
“呃,不知道两位师太怎么称呼?”七妹扶着那女尼轻轻坐在另一张小圆桌旁,这里有个小小的针线簸箩,还放着一本翻得起了毛边儿的书,显是主人经常起居、坐卧的地方。
“坐吧。我法号慧敏,这是珍娘。”蒙面女尼轻轻坐下,示意七妹在她旁边坐,任由珍娘过来,替她把靠垫摆放舒适了。
七妹不由有些奇怪,慧敏?她跟静圆小和尚的那位师叔祖是一辈的?珍娘?这个不是出家人的名字吧?话说慧敏……这个法号也有点像是个姑娘家的闺名啊!
七妹想着这两个名字,待回神时,发现叫珍娘的女尼已经给她倒了杯茶。一朵淡黄色的菊花伸展着花瓣,正从杯底慢慢地浮上来,浅白的杯子立刻被晕染成了淡淡的、喜人的奶黄色。
看七妹拿起杯子,有些爱不释手地看着那朵菊花,慧敏轻轻朝珍娘摇了摇头,珍娘犹豫了一瞬,轻巧地挪动脚步退了出去。
“我身体不好,不能喝茶,只能泡盏菊花待客了。”
“我很喜欢!我以前,嗯,也喜欢这么喝菊花茶,用浅浅的白瓷杯,一次只泡一朵菊花……”
“菊花是好东西啊!有散风清热、清肝明目的功效。”慧敏师太说着,示意七妹继续喝茶,自己却并没有喝。
也是,那样蒙着脸,吃喝都不方便吧?这位师太是隐居在这里的吧?自己来借宿肯定打扰了人家清修,那等会儿她是不是要自己吃饭了?
也好。
七妹又抿了一口菊花茶,想了想,又道:“慧敏师傅还喝什么茶?我最近还在家泡过一次蔷薇花,也不错。”
“哦?怎么想起来要泡蔷薇了?”
“我家里有一架蔷薇啊!一直开到深秋,开得可好了!”
“我告诉你个法子,等明年的时候,你等那蔷薇花落了,把蔷薇实收拾了,那个也能泡茶的,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泡一杯喝了,宁神静脑。”
“师太懂得真多,蔷薇实是药吗?这我倒不知道。”
慧敏似是笑了,脸上轻薄的面巾轻轻牵动了一下,很有耐心地跟七妹娓娓道来:“花草枝叶,皆可成药、皆可入茶,全在本心罢了。我这里还收着一罐玫瑰花茶,先人在一本《食物草本》中说道:玫瑰花食之芳香甘美,令人神爽。你要是喜欢,明天可以泡来一尝。”
“多谢师太!有益人心即是茶,七妹受教了。”
俩人说着话,那个叫珍娘的女尼又进来了。这一回,慧敏师太站了起来:“晚饭已经备好了,让珍娘带你过去吧,饭后让珍娘带你安置,我就失陪了。”
七妹也站了起来:“那我先告退了,师太,您也早点休息,叨扰了。”
慧敏师太看着她,微笑着点头。七妹看了桌上的那本《神农本经》一眼,紧走几步,在慧敏的目送下,跟着珍娘出去了。
她心下又泛起了奇怪的感觉,怎么又是那种慈爱的眼神?下午慧桢也这么看她来着,让她感觉他们都在让着她,感觉自己变得很小很小,成了个孩子了……
“施主请这边走。”
西厢就在对面,七妹想着珍娘腿脚不便,想从庭院里银杏树下走过去近些,不想珍娘却带着她,沿着回廊绕了一个大圈。
晚饭算得上丰盛,看着桌上的烧豆腐、凉拌小黄瓜、清炒黄豆芽,还有红烧板栗,酿茄子……七妹心下的惊讶更甚。
她以为佛家都是过午不食的,她都做好了凑合一顿的准备了。豆腐、茄子和板栗在这里很常见,可是小黄瓜和黄豆芽?
见七妹有些怔怔的,珍娘拉着她坐下,又给她拿了双白布巾包着的筷子过来:“多少吃些吧,我和师太晚上不吃的。可饿了?”
其实七妹晚饭也是向来用得少,这一餐,板栗又香又糯,豆腐很嫩很鲜,茄子不油不腻,道道菜都让人称道。
珍娘在旁边,看着七妹吃茄子的时候小心地避开香菜,吃豆腐不用筷子而是用汤匙。还有吃板栗的时候,闭上眼睛很享受地慢慢咀嚼,明明是很喜欢那道红烧板栗的,可是却只夹了两筷子就不再吃了。越看,脸上的笑越浓。
七妹舒心畅意地放下筷子,才发现珍娘竟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不由有些赧然:“师太,我吃好了。”
“姑娘稍作歇息吧,这里人手少,不便之处还请担待。”
七妹点头:“很好了,师太辛苦了。”
珍娘见七妹要上前帮她收拾碗筷,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找了个食盒出来,快手快脚地把东西都放进了食盒里。
“这屋子有两间,里面是就寝歇息的地方。我来帮施主点上灯吧。”说着也不待七妹回答,拿了灯走进了另一件屋里。
七妹看她执灯前行,光影变幻中,那脸庞的侧影居然有种端然肃穆的感觉。
“好了。”
里外两间都亮亮堂堂,七妹忍不住轻吁口气:“晚上一直这样亮着灯可行?”
“可以的。晚上我在外间,有事你就叫我。”
听她这么说,七妹真正吁了口气,笑容满面地点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其实胆子挺小的,嗯,其实她晚上睡觉时,是想要有一点亮的。